無人再願看書，那就試試遊戲好了

回想起去年TGA（The Game Awards）頒獎那天，視線繞開那些如雷貫耳的遊戲大名，我被一款從未聽過的遊戲吸引。這款作品獲得了19年最佳獨立遊戲、最佳敘事以及最佳RPG獎，它就是《極樂迪斯科》。


並非背靠大廠，名字聽上去更像是一款音樂遊戲，卻能在被戲稱為遊戲奧斯卡的TGA上同時包攬三項大獎，一下子激發了我濃厚的興趣。開啟Steam進一步瞭解，又一次被他絢麗卻粗獷的畫風吸引，於是毫不猶豫把它入庫，但是礙於當時並未漢化，自己的英文閱讀水平有限，體驗的計劃就暫時擱置了。直到3月底的一天，中文語言的加入，讓我有幸能夠順暢的感受這款遊戲別具一格的魅力。


【說在前頭】對於《極樂迪斯科》這樣一款敘事為主的遊戲，想要去分析與介紹它，繞不開的就是劇透這件事情，如果希望保留對於遊戲第一手的主觀感受，建議還是通關遊玩過後再做閱讀了解。

無名之人的找尋與歸宿

《極樂迪斯科》講述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

一間破舊的旅店，你發現自己的角色是一個幾乎赤裸，倒在地板上的中年邋遢醉漢，你跌跌撞撞穿戴好衣服，輕浮鏡子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憔悴與誇張的臉。昨夜的瘋狂使你頭痛欲裂，宿醉深深折磨著你，自己失憶了，很徹底，忘記了自己是誰，自己的名字，自己在哪裡，甚至對於這個世界一切的認知。


於是你如嬰孩般開始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你與很多人交談，明白了你似乎是一個警探，來到這個破舊的“襤褸飛旋”旅店，是為了調查一起發生在後院的“吊人”案。你在這裡有一個看似瘦小古板的警探夥伴金，你丟失了自己的警服、警徽與配槍，甚至還欠了旅店100元的欠款。你來到二樓的陽臺，帶著鹹腥味的海風，與灰色破敗的建築提醒著你，你正在身處於一個名為馬丁內斯的破敗海濱小城。於是這一切伴隨著案情就這樣開始了。


這個遊戲給我最大的震撼，來自於一種最原始且最沉浸的扮演感。主角就如同一個無名氏，一個“No one”，開始找尋與定位自己是誰。在這個過程中，外在不同人的言語與內在不同思想的碰撞，形成你對世界的初步判斷，而你所選擇和做出的一系列判斷，也反向成就了這樣一個“你”。故事的設定中，你會有自己的姓名，有自己的過去，有原來一切的辦事風格，當了解到這些後，你也有權選擇接受原來的自己，或者徹底推翻否定，變成一個全新的現在認可的自己。


於是我是誰呢？我與之前自己的姓名和解，沒有再去譏諷他的古怪和無趣。我曾一度放縱於菸草、酒精與藥物，現在依然會為了辦案抽菸，但很少喝酒，還會在辦案中扣下少量藥物，但卻會勒令勸導一幫青年放棄藥品只是單純的擁抱音樂。我渴望金錢，為此可以編造各種謊言，騙取別人的信任與認同，但是那些充滿善意卻又自身困難的人，他們給予的施捨我卻分文不取。


我討厭孩子，尤其是滿口芬芳，出口成髒的孩子，但又在得知他的身世處境後，樂於施以援手，讓他成為了夥伴與接班人。在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中，這個角色逐漸變成了我。我在通關後收攏思緒時，有那一瞬間，突然明白了那些傳統龍與地下城跑團遊戲的樂趣所在，那就是“扮演”，“Role Play”,是一種在另一個世界出生並真實的投影成為自己的過程，在這個前提下，我在無數的選擇中，經歷一遍遍嶄新且其妙的人生，彷彿經歷了平行世界中無數自己的可能。那一刻起，化身與自己，變成了一個人。


思維內閣的爭辯

說迴游戲的名字，那麼何為極樂呢？極樂，本身充滿著宗教色彩，是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的世界。可以理解為一種極端美好卻又難以觸及的彼岸，像是天堂，此生無緣，只有死後方可抵達。


那麼主角身處的這個國度，這個名為瑞瓦肖地方，又是何種容貌呢？這裡完全稱不上天堂，甚至充滿著壓抑與窒息。人們生活在貧困與迷茫中，破敗的建築與硝煙的痕跡時刻提醒著倖存者，這裡曾經發起過一場基於康米主義（Communism）的革命，然而革命並未成功，人們所謀求的希望一點也沒有到來。在面對虛無無助的浪潮席捲而來，菸酒、藥品成為脆弱眾生麻醉與逃離的仙境，每一個人都努力尋得了一塊思想的舢板，得以泅浮求存。這裡面納粹主義、極端民族主義、安那其主義（Anarchism）等等各類思潮頻頻湧現，每一種堅信都有緣由也成為了每個人活下去的動力。


對瑞瓦肖的人民來說，談及“極樂”，就如同“面朝大海”的“明天”，只有在這無可企及的“明天”時，自己才能做一個“幸福的人”，而今時今日，有苦無樂，只有深深的虛妄，絕望深入骨髓，病入膏肓。


你最終在小島上找到那個在革命中逃跑的老兵，他在小島上藏匿了43年，這43年間他揹負著康米主義的執念，孤獨、不安又憤慨，透過狙擊鏡窺探著這個城市的變遷與衰亡。他在有一個瞬間，彷彿看到了希望並陷入了深深的痴迷與愛戀，但是下一瞬的褻瀆與破滅又讓他將憤怒付諸於滾燙的槍膛。於是，一切都落下帷幕。


就這樣，一群生在愛沙尼亞，經歷過數次地緣政治動盪侵碾的青年們，將他們對於國家、政治、自我的認識編纂成100多萬字的文字，在這個海濱小城中，借各色人物之口，與我們傳達與討論，每個人也都似有似無的得到了一個認知與答案。這樣的過程，就像一支老派的迪斯科舞曲，看似笨拙荒唐，卻美在恣意忘情，在腰肢與軀幹的扭動間觸達極樂。


如果現在人們不願意讀書了，那不妨試試遊戲

製作人Robert Kurvitz曾苦惱于越來越多的人不再願意通過書本去閱讀嚴肅文學，也的確閱讀本身是一種反本性的行為，讀書並非是每一個人能夠且擅長的。買來未拆封的書堆積如山，聽書在近幾年風行也間接佐證了這一點。以一種更容易被人接受的方式去傳達自己的思想，以遊戲的形式去展現嚴肅文學，《極樂迪斯科》就這樣誕生，並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幾年前，當得知身為詞曲創作人的鮑勃·迪倫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時，我看到了一種可能，一種文學可以通過書本以外的形式被大眾認可的可能。我那時期許，遊戲一定能在未來的某天成為這樣的可能。隨著遊戲化敘事或者互動式小說的遊戲產品不斷出現，遊戲所能承載與表現的疆域正在被快速擴充，玩法上的操作核心，也不再成為一個優秀遊戲作品的必要條件，遊戲變成為了一種更有生命力的表達方式。《極樂迪斯科》的出現，又一次有力的印證了這個期許。打心底希望，這樣滿懷深厚情感的精緻作品會越來越多，在有生之年，能夠親歷將理想照進現實的旅程。



來源：期之以方
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kUhPR6OzENCYvQCI0IDb5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