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裕與莎木，以及它所追求的“真實”

《莎木三》發售已經有一段一段時間了，系列的故事在二代之後時隔18年之後終於又得以繼續。在這18年間，遊戲業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世嘉退出了主機之爭，QTE操作早已見慣不驚，實時天氣與日夜交替已然成了大型遊戲的標配，開放世界遊戲也已經愈發成熟。


《莎木》系列曾經引以為傲的各種創新如今已經看不到當初的光輝，《莎木三》更是復古的不像是現在的遊戲，除了畫面以外，一切似乎都還是18年的那個《莎木》。我個人對於《莎木三》遊玩體驗是：並不算是個好玩的遊戲，但遊戲中的一些細緻到可怕的真實性追求確實讓我佩服。這種真實能為玩家帶來良好的遊戲體驗嗎，除此之外還能帶來些什麼呢？

下面我就稍微從“真實”這方面來談談鈴木裕和他的《莎木》系列。

在虛構的故事當中尋求真實感的人腦袋一定有問題嗎？

大家對於這張圖片應該非常熟悉了，阿虛的這句話曾被奉為名句，用來嘲諷一些過於計較動漫遊戲中超現實部分合理性的人。不過當有人在認真合理分析的時候，也偶爾會有槓精拿出這張圖來嘲笑認真考據的人，可以說是被濫用地非常廣泛。


在虛擬的故事中追求真實感真的是沒有必要的嗎？

就我個人而言，在虛構故事中追求真實感是有必要而且很重要的，特別是角色扮演類遊戲。在這類遊戲中，玩家很多時候是將自己代入角色在體驗的，遊戲世界的合理性更有助於玩家沉浸體驗，但這個合理性是建立在接受遊戲本身的基礎設定上的。

比如說，在一個有著魔法設定的世界觀中，去質疑魔法的原理，這個就過於槓精了。虛擬世界中的世界觀構成，很大程度上還是基於現實世界存在的物理化學等學科，在此基礎上再加入合理的假設和擴充套件，一方面讓人們更好理解，另一方面也“看起來”更嚴謹。

而像《莎木》這種完全沒有任何超現實部分的寫實遊戲，除了故事本身是虛構的以外，其他部分只要還原現實，那表現出來的遊戲就已經是很“真實”的了。然而，現實是這麼好還原的嗎？

當初《莎木》在製作的時候，為了還原真實，做了很多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太大意義的事。比如實時天氣系統，《莎木一》的舞臺是在橫須賀，為了還原真實的橫須賀，鈴木裕的團隊收集了遊戲中所對應日期的歷史上橫須賀地區真實的天氣情況，並做進了遊戲裡。但玩家在玩遊戲的過程中可能並不會注意到，沒有被覺得有違和感其實就是真實的體現。


遊戲中這種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的細節還有很多。比如遊戲中的NPC，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生活作息表，從早到晚不同的時間在做著什麼，就如同現實中一個規律生活的人一樣。而《莎木一》中這樣的NPC多達200多名，光是想想這個工作量都覺得恐怖，然而這些為了讓遊戲世界更真實的龐大工作，玩家在遊戲的時候可能完全不會注意到，甚至有的NPC可能一次面都見不到。


在《莎木三》中，鈴木裕自然也是堅持了這個設定，每個NPC都有著不同的作息，但可能也是受限於製作資金不足的原因，《莎木三》中的NPC數量並沒有那麼多。而且其實NPC的規律作息如今看起來也不再是能讓人驚豔的地方，有不少遊戲也已經做到了。但《莎木三》仍然有不同於其他遊戲的一些堅持。

《莎木三》中的NPC都是全程語音的，你可能會覺得這並沒有什麼，但遊戲中每有一個小的劇情推進，周圍NPC的對話都是會變的，而這些也都是全部帶語音的，這個工作量真的是難以想象的大。當初玩《異度神劍2》的時候，用不同人物調諧不同異刃的支線會有不同對話已經讓我覺得日本遊戲製作者對於細節非常講究了。但要和《莎木三》這個比起來，體量完全不是一個層級。


雖然NPC中有很大部分並不能提供有用的資訊，但在劇情推進的同時，和他們對話時所能聽到的回答也並不是一直一樣的，即使是“不知道”，“問別人”這樣的回答，也都有不同。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推進劇情，真的就像是現實中探索一樣，只能毫無頭緒的挨個問，並從中尋找線索，運氣好很快就能問到知情人，運氣不好就要花大量時間在打探情報上。這個過程說不上有趣，但卻無比真實。

而在一些劇情節點需要調查一個場所時，這種“真實”更是體現得淋漓盡致：你所需要的物品並不會像常規遊戲那樣閃著光等你去調查，而是需要玩家自己來一個地毯式搜尋，房間裡的所有櫃子和抽屜都可以開啟，調查的唯一辦法就只有挨個檢查。


整個搜尋的過程對於我來說是個煎熬，習慣了現代遊戲的快節奏，真的很難適應這樣不斷的做著無用功，這麼真實的設定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讓玩家體驗真實的尋找線索是什麼感受嗎，如果說是為了讓玩家親身體會到逐個檢查的煩悶心情的話，那它真的做到了。但這個過程真的一點都不有趣，也不像是在玩遊戲，卻像是和自己真正成為了遊戲主角芭月涼一樣，為了達成目的，只能慢慢找尋線索。

遊戲中的場景也大都是取自真實的地點，比如前兩代的橫須賀和九龍城，鈴木裕都是根據現實場景做了些許調整後放入遊戲內。而《莎木三》中的白鹿村和鳥舞，卻是虛構的地點，不過依然是有原型存在的。在IGN日本的一篇採訪中，鈴木裕有提到過白鹿村是以河北滄州孟村為原型，而鳥舞則是以廣西桂林市陽朔縣為原型，鳥舞對面的古城則是以湖南鳳凰古城為原型。


《莎木三》中對於桂林的地貌還原度還是相當高的，但相比橫須賀和九龍城，白鹿村和鳥舞就顯得和現實中的廣西桂林不太相符了。1987年的中國鄉村，卻有日本扭蛋機和街機遊戲廳，怎麼想也太過發達。不過畢竟是虛構的地點，可能也是為了還原鈴木裕想象中的完美場景，所以才採用虛構的地點。

前面提到白鹿村的原型是河北省滄州市孟村鎮，為什麼以廣西桂林為背景，卻要以孟村鎮為原型呢，這又要牽扯到鈴木裕對於中國功夫，特別是八極拳的鐘愛。

如何和現實一樣在遊戲中修煉武功

作為一款以復仇為主線，以功夫為較量手段的角色扮演遊戲，鈴木裕自然想在《莎木》中表現真實的武術，而這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有了規劃。

1991年，鈴木裕帶著翻譯來到河北省滄州市孟村鎮，向當時吳氏開門八極拳第七代傳人吳連枝討教八極拳，希望能在遊戲中使用。吳連枝想著這是發揚八極拳的大好機會就同意了，於是在2天時間裡，鈴木裕拍攝了大量由吳連枝展示的八極拳的視訊資料。

2年後的1993年，鈴木裕製作的這款遊戲一經推出就風靡一時，相信很多人也猜到了，就是世界上首款3D格鬥對戰遊戲《VR戰士》。


到了製作《莎木》的時候，鈴木裕對於八極拳依然非常鍾愛，主角芭月涼雖然是學習的芭月流柔術，但在《莎木》的流程中，多次用來打敗強勁對手的招式，都是八極拳中的招式。而這些招式，自然也是真實還原了現實中八極拳的。

比如《莎木二》中出現的頂肘。



《莎木三》中打敗混混頭目使用的鐵（貼）山靠。



以及打敗赤蛇頭目使用的鷂子穿林。


鈴木裕還真喜歡這種一個字一個字出來的效果，雖然確實挺帶感的

抱歉，這個動作我沒有找到吳連枝老師的展示（作為一個外行，我覺得和鐵山靠還挺像的），但這個毫無疑問是八極拳裡的。


《莎木一》當時已經算是最早使用動作捕捉技術的遊戲，主角芭月涼的動作捕捉演員也是請的八極拳拳師服部哲也來擔當。


《莎木三》自然也是請的練武之人來做動作捕捉。


由此足以看出鈴木裕對於八極拳有多麼的喜愛，IGN日本對鈴木裕的採訪中他也透露，如果繼續製作《莎木》系列的話，會讓開門八極拳發祥地滄州的鐵獅子出現在遊戲中。


在《莎木三》中也不僅僅是對八極拳有著刻畫，其他一些中國傳統武術，比如陳氏太極拳、南拳、心意六合拳等等，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亮相，功夫館的每一個升段挑戰對手，也都是使用的不同武功。

真實不僅僅表現在對於招式的展示上，在學習招式的過程中，也總是會讓玩家體會到其中的艱辛。世上沒有速成的武功，武術不僅需要強健的體魄，更是需要堅持不懈的精神。就比如說在學習鐵山靠的過程中，要打工掙錢給師父買酒，買完酒還要天天去抓雞，抓完雞還要學雞步，這其中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在中國的功夫電影中，這種類似的場景其實挺多的，想要練成功夫，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但看電影，我們是以旁觀者的視角去體驗，電影的表現中也常常通過鏡頭語言略過每天重複鍛鍊的部分。但玩遊戲是以遊戲中角色的身份去體驗，《莎木三》在學習招式的過程還真的讓你每天不斷地重複抓雞，一直持續很多天才會最終教授武功。


中國的傳統武術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種表現形式，上世紀90年代以前基本都只是在國內小範圍的傳承著，並沒有廣為世界所知。而在鈴木裕在將八極拳帶到遊戲中開始，越來越多的中國傳統武術開始受到世界各地習武之人的喜愛。就在《VR戰士》發售的1993年，日本成立了八極拳武館。如今，我們已經可以在眾多動漫和遊戲中看到八極拳的身影，比如《死或生》中的心、《街霸》中的神月卡琳、陰，《Fate》裡言峰綺禮和遠阪凜等等。說是鈴木裕將中國傳統武術帶入日本並走向世界或許並不為過。在《莎木三》的製作人名單的“製作人特別感謝”名單中，吳連枝是排在第一個的。



中國傳統武術通過現代電子遊戲發揚光大，我覺得和這種對武術真實的展現是有著重要的關係的。而對於有些人來說，《莎木》對他們的產生的影響，不僅僅是喜愛上了中國的風土人情和中國功夫，更是影響了他們的人生歷程。

真實感才是灌注在作品中的能量


前文提到的日本IGN對鈴木裕的採訪，是一位叫艾斯拉·克拉貝（Esra Krabbe）的荷蘭人所寫的。等一下，荷蘭人，日本IGN？你沒聽錯，這位老兄在小時候玩過《街霸》以後愛上了空手道，在《莎木》的影響下到了日本留學，後來考入法政大學。畢業後做了一段時間空手道教練，沒做多久又開始探訪包括中國在內的多個亞洲國家做功夫修行之旅，簡直就是活脫脫的芭月涼。


然後，2015年因為《莎木三》開始做遊戲直播，2016年進入日本IGN。作為一個做過修行之旅的習武之人，對於功夫有關的遊戲有著很強的說服力。從進入IGN日本開始，一直在自發地安利著《莎木》系列，這次IGN日本的《莎木三》評分，自然也是讓他來的，毫無意外地給出了9分的高分，當然這其中不免包含了很多個人主觀的情懷分。說艾斯拉的人生軌跡是因為《莎木》而改變的也毫不為過，如果遊戲不是如此真實的展現各種細節，恐怕也不會對一個人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吧？


要說《莎木》對於人物的影響，還有一對美國的雙胞胎兄弟讓人印象深刻。2015年，《莎木3》開啟眾籌的時候，有一對兄弟在莎木愛好者社群“莎木道場”（Shenmus Dojo）發了一篇帖子，稱為《莎木三》眾籌捐了兩萬美元。並因此獲得了和鈴木裕共進晚餐的機會，但他們捐款的真正目的，卻是為了教育。


兄弟倆正是受到《莎木》的影響，對於桂林的山水非常喜愛。想著讓桂林貧困地區的孩子也可以受到正統的英語教育，他們創立了一個英語支教志願者組織，並在2012年前往廣西桂林陽朔，出資一萬美元建了一所小學，親自教孩子們英語。他們希望通過捐助《莎木3》，讓這所學校獲得更多關注。

眾籌捐款2萬美元本來是可以讓自己成為《莎木三》中的一名NPC的，但兄弟倆不想成為芭月涼旅途中的對手，於是向鈴木裕請求將他們學校中的一名志願者做進遊戲裡。一款知名遊戲的影響力自然是比一對普通的英語教育志願者大得多的。兄弟倆這個帖子發出之後也受到的非常多的關注，其中就有不少國內的莎木愛好者，他們聯絡到了這個支教計劃的其中一所學校，達成了長期的捐助關係。


無論是艾斯拉的功夫修行之旅，還是美國兄弟支教的國際主義精神，多少都與中國傳統文化中所崇尚的俠義精神有些類似。而在以武術為重要要素的《莎木》中，其真實感所能帶給玩家的，可能真的不僅僅只是一個遊戲這麼簡單，灌注在其中的能量真的有著可以改變人的力量。

技術跟不上超前的思想

說到最後，《莎木三》到底好不好玩呢？說實話，不好玩。但不好玩是因為技術的限制，各種真實性的操作都太過繁瑣和重複，鈴木裕對於真實的追求即使是如今的遊戲技術也無法完全表現出來。

要我說的話，恐怕真的要到《刀劍神域》那種可以整個人的意識完全進入到虛擬世界中的時候，這種真實性可能才會變得有趣。不，或許《刀劍神域》那樣都不行，而是要《頭號玩家》那種，玩家的行為就是遊戲中角色的行為的時候，真實的設定才會讓玩家更沉浸其中。

試想一下，《莎木三》中讓人感到疲乏的練功和探索，如果是如同自己親身體驗而不只是通過手柄操作的話，會是多麼的有趣，戰鬥就更不用說了。

希望遊戲技術能早一點發展到那種程度吧，也希望鈴木裕老爺子到時候還有精力繼續做遊戲。

參考資料：

美國兄弟在莎木道場發的帖子
NHK紀錄片《莎木的製作歷程》（中文字幕版，UP主：秋月凌夏）
IGN日本對鈴木裕的採訪

作者：奶油布利茲
來源：奶牛關
原地址：https://cowlevel.net/article/2090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