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蘋果砸得更猛烈些吧!

張霞@Turing發表於2015-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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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蘋果砸得更猛烈些吧!”在一個名為“集智俱樂部”的網站上,並不出眾的頁面上,這句口號尤為醒目。“機器、意識與心靈”“22世紀的交通網路”“不可解問題與希爾伯特第十問題”⋯⋯這些話題與活動將一群人聚集在集智俱樂部。他們對複雜科學、人工智慧及其他探索性科學充滿熱情。他們有學生、科研工作者、企業員工,也有大學老師。促使他們聚集在一起的不是課題和經費,而是對科學探索的熱愛。

如今,這個名為“集智俱樂部”的網站已經存在7年,沒有網路運營人員,頁面很少升級改善,其所聚集的科學愛好者隊伍卻不斷壯大,甚至有科研論文及產品產出。無論在網際網路領域還是科學領域,集智俱樂部都堪稱異類。在很多人眼中,這是一群科學愛好者的狂歡;在他們眼中,這是未來科學模式探索的序曲。

還我聰明

張江,1978年生,北京師範大學系統科學學院副教授,集智俱樂部創始人。在學校,他被學生評為“絕不會逃他的課”的老師;在家,他是一位普通的丈夫與父親。而12年前,他是聽著黑色搖滾,去西直門蒐羅打口碟,憤世嫉俗、叛逆期“遲到”的在校博士生。

年齡踩在“70後的尾巴、80後的前奏上”,張江骨子裡有著傳統而按部就班的印記,同時也有躁動不安、衝破藩籬的衝動。2003年,張江在自己建立的個人主頁上釋出了一篇文章《還我聰明》。在這篇只有千餘字的文章中滿是問號:“你看過武俠小說吧?那是什麼感覺?看過情節引人入勝的連續劇麼?那是什麼感覺?玩過電腦遊戲麼?又是什麼感覺?你想沒想過其實搞科研跟看武俠小說、電視連續劇和玩電腦遊戲是一樣的感覺呢?既然你不是教授、博士,那麼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呢?”

張江認為,大多數學生在進入大學後,都在追求和科學無關的東西,而不再追求真正的科學。張江希望能夠通過這個頁面讓他們找到迴歸與發現科學之美的方法。這個簡單的個人主頁便是集智俱樂部的前身。

張江解釋,集智的意思就是swarm agents,一群接近零智商的小生命,在虛擬世界裡聚集起來,就能湧現出高度智慧的結構。他懷疑人類社會也是如此。張江建立個人主頁時並沒有什麼野心,他起初只是將自己的同門師兄弟聯絡起來,在他的個人主頁上分享關於複雜性科學的知識。複雜性科學作為一門新興交叉學科,當時並不被大家所熟知,張江成為最早的科普者,在自己的主頁上將高深的理論知識儘量轉化成更通俗的文字。

利用之前自學的程式設計知識,張江獨自完成了整個網站的程式設計工作,網頁設計由他和師弟師妹合作完成,不到5個人的團隊把網站建了起來。在後來的很多年中,陸續有人加入,也陸續有人離開,實際在進行網站內容維護的只有張江一人。他說這不過是自娛自樂,沒有想過點選率、訪問量,更沒有想到過創業。在讀博士期間,張江平均每天要拿出3小時的時間打理這塊“菜地”,在如今的集智俱樂部網站上,依然還看得見張江當年的許多文章。

張江不是堂吉訶德,也並不覺得自己孤獨,實際上,越來越多的反饋讓他有了更多熱情去做好這件事。從電子郵件到線下聯絡,和張江討論問題的人越來越多。“我至今還記得第一個線上下聯絡我的人,是一位在清華大學搞環境科學的博士,姓崔。通過這個網站,我認識了很多對複雜科學感興趣的朋友。”

線下集結號

如果不是發展出了線下活動,集智俱樂部或許還是一個簡單的個人主頁。2007年,已經認識不少朋友的張江開始著手落實“俱樂部”三個字。“那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我記得特別清楚,2007年11月11日。”張江說,“我找到了兩個夥伴,進行了集智俱樂部的第一次線下活動——三個人坐在一起聊了聊,然後看了一場蠻怪異的舞蹈演出。”

據張江介紹,前期的線下活動規模都很小,只有四五個人參加,主題也很遊離。“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個搞哲學的老外,遊歷了很多國家,來北京玩的時候認識了我們,在一起舉辦了一次小型講座。”隨著參加活動的人日漸增多,集智俱樂部的線下活動也逐漸成熟起來。如今,平常的活動有二三十人參加,最多的一次有60人參加。活動的主題也以科學為核心。

2008年7月,張江想提升集智俱樂部的活動影響力,於是集中選定該月為“電影月”,其間舉辦系列活動,在雨楓書館放映科幻與科普電影。這次活動一舉成功,參加活動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其中吸引了一批集智“鐵粉”。此時,張江已經明確要發展一個核心團隊,於是,早期的鐵粉便成了集智俱樂部第一批“集核”成員。

“集核”類似於理事會,規模越來越大的活動已經讓獨自奮戰的張江感到疲憊。集核的主要職能是組織活動。俱樂部內的一些重要決策,也需要召開集核成員會議。早期加入集核並沒有具體要求,大部分成員都是經常來參加活動的鐵粉,他們很年輕,以在讀研究生或博士生為主。隨著集核規模的不斷壯大,現在要想加入集核需兩名集核成員聯合推薦,層次也提高了很多。

有了集核,集智俱樂部也就有了更多資源和精力舉辦更多活動。除了以往的公眾活動,集合成員還開展定期的內部讀書會。“如果說公開活動是更趨向於科普性質的話,讀書會就是更小眾、更學術的。”張江說,讀書會並不想做科普,他們設定議題,通過網路把感興趣的人聚集在一起,一起讀論文,一起讀科學著作。由於大家的時間有限,他們通常將一篇文章或一本書拆分成若干部分,每個人負責精讀一部分,再依次為大家講解,直到讀透為止。

集核成員袁行遠是人工智慧讀書會的成員,他所在的讀書會,大家都“真刀真槍”地推公式、解方程。如果哪裡卡住了,大家就先算一會兒再接著說。參加人工智慧讀書會的成員,有搞生物學、心理學的,也有來自大學或微軟研究院的。除了人工智慧小組,其他方向的讀書會還有熱力學和動力學討論組、複雜科學討論小組等。

這種讀書會成員相對固定,門檻也比公眾活動高不少,但實際上還是相對鬆散的組織。“誰想確定一個主題,誰就相當於一個讀書會的召集人,你也可以參加幾個不同的讀書會。”讀書會門檻相對較高也與此前集智一度陷入的困境有關。2008年至2009年期間,集智的線下活動成員迅速增加,其中不乏一些所謂的民間科學家。“在中國,民間科學家是一個不太好的詞兒,裡面也的確有一些魚龍混雜的人。”張江說,這段時間,一些所謂民間科學家在活動中發表了許多不科學的想法,這讓集智丟失了一些高校教師與學生使用者,一些針對集智的負面言論也開始出現在網路中。

“剛開始我沒覺得這個問題有多嚴重,後來在網上讀了一些特別負面的文章才意識到。”張江說。作為一個以開源共享為宗旨的組織,集智俱樂部並沒有刻意把民間科學家擋在門外,但為了保持俱樂部的科學性與純粹性,張江採取的策略是用更加學術化、科學化的內容對使用者進行自動過濾。“很簡單,如果是一個特別大眾化的議題,或許誰都能說上兩句,但如果我們選擇一些足夠專業的讀書會召集人,就會保證活動是專業、科學的,現在基本上不會出現那樣的人了。”

看著此前北京的活動風生水起,很多其他地區的集智粉絲很著急,也不乏千里迢迢趕來北京相聚者。今年,集智科學家誕生了。“集智科學家相當於我們的專家庫,他們可以來自世界各地,因此以後在集智科學家所在的城市也可以舉行相應活動。”目前,集智科學家只有兩位,分別是深圳大學高等研究院研究員王雄和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講師王成軍。

集智科學家的遴選要求相對較高,需要兩個集核成員聯合推薦,半數以上集核成員投票通過。與此同時誕生的另一項制度是輪值主席制度,無論是集核還是集智科學家,集智俱樂部致力於在內部建立一套流動機制,以使整個俱樂部科學良性運轉。

現在,無論是集核還是參加公眾活動的粉絲,數量都在逐漸增加。連張江所在的北京師範大學系統科學學院,每年都有不少學生是因為集智報考而來的。“集智成了學院招生的一個陣地,連我們院長都參加過集智的活動。”張江自豪地說。

商業化不走尋常路

隨著集智的發展,一些資本機構也開始關注它。“你為什麼不把集智商業化?”這樣的問題張江聽過很多次,但他始終堅持集智在科學研究上的純粹性。“我要去拷問自己,我到底在追求什麼,我想我的興趣還是在科研上。”張江目前不想商業化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精力已經十分有限,而商業化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但張江並不排斥商業化,他所期待的商業化模式不是將集智俱樂部變成一個創業公司,而是能夠幫助組織內的成員實現創業。如今,張江的這種期待已經有了成功案例。由集核成員袁行遠等人開發的彩雲天氣App就被打上了“集智俱樂部”的標籤。

2010年,還在淘寶做軟體工程師的袁行遠知道了集智俱樂部,參與並組織過多次活動後,成為集核成員。“我們是一群同一型別的人。我從小就喜歡人工智慧,但直到上大學還是很難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聊到一塊兒。大家都在談房子、車子,你跟人家談宇宙星空、計算機,人家會覺得你很扯。在集智沒人覺得你扯,很自由自在。”

袁行遠很典型地代表著集智俱樂部的人群,年輕而富有激情,腦袋裡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想法。他很享受在集智中的狀態。在這裡,每個人都堅信能夠用計算機代替人類勞作並勇於付諸實踐。

2013年,集核組織了一次名為“深度學習”的讀書會,北京郵電大學計算機學院教師肖達與袁行遠是主講人。當時袁行遠剛剛從淘寶辭職。讀書會間歇,袁行遠跟夥伴們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利用深度學習演算法,做一個短時精準天氣預報產品。他滔滔不絕地道出了自己的設想與要求,肖達與清華大學生命工程實驗室工程師何永振立刻表示支援,並提供了自己的資源。於是,待業的袁行遠與何永振、肖達開始了創業之旅。

“集智的很多人都是科學範兒、極客範兒。像我以前看天氣預報都是自己看衛星雲圖和雷達資料,而且常常分析得很準。比如我預測回龍觀十點十分開始下雨,往往十點零八分就一定會下。移動網際網路讓人的地理定位更加精準,如果可以用計算機分析雲圖和資料,給出你當前位置精準的天氣預報,我覺得很有意義。”

儘管初衷很好,但想實現這種想法卻很難。袁行遠實際的研發時間比他預計得慢很多。半年後,研發依舊沒有進展,錢也所剩不多。就在賬上的錢不到10萬元的時候,張江介紹了一個投資人給他,雖然投資沒談成,但“看在張江的面子上”,投資人無償為彩雲天氣提供了5萬元經費。

2014年4月,彩雲天氣正式上線(見下圖),好評如潮。7月,集核成員苑明理加入彩雲天氣,這位中文維基百科創始人、前果殼研究團隊的領導者,極大充實了彩雲天氣的科研實力。“苑明理剛剛入職果殼時加入了集核,我和另一名集核成員吳令飛是他的推薦人。有一次他去山東出差,正好趕上下雨,用了我們的應用,預報30分鐘後雨會變小,結果很準,他就覺得這個軟體很厲害。”袁行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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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有越來越多通過集智瞭解彩雲天氣的人加入袁行遠的團隊,袁行遠說:“別的公司招人通常都是發招聘廣告,我創業招人的方式卻是辦講座。在集智辦講座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有的人聽完講座就加入了我們。”一次,一名集智粉絲從四川來北京遊玩時參加了袁行遠的一場講座,活動後他找到袁行遠說:“你們這個產品太好玩了,我不回去了,跟你混吧。”袁行遠說:“當時我還一分錢都沒有呢。”

袁行遠認為,如果沒有集智,就不會有今天的彩雲天氣。從彩雲天氣團隊的核心成員、兼職成員甚至到投資人,都有著深深的集智烙印。而除了人脈與夥伴,他認為集智帶給他的最大幫助是“人工智慧能夠被實現並做出成功產品”的信心。

於是,在去年年底由中國地理資訊協會和高德共同舉辦的“高德LBS應用大賽”上,拿到特等獎328萬元獎金的袁行遠等人,自稱是“來自集智俱樂部的極客們”。(更多精彩見“彩雲天氣: 328萬元大獎背後的故事”。)

極致的集智

2010年,集智發展基金成立。張江介紹,所謂基金其實就是他在網上掛了個銀行賬號,寫了一封說明書,接受集智粉絲的資助。“錢雖然不多,但持續有人投錢,包括我們自己。這說明大家是認可我們的。”

事實上,集智俱樂部的影響力比張江想象的還要大。美國知名發明家、被譽為“創客教父”的米奇 · 奧特曼每次來中國都會聯絡集智俱樂部,並已在集智舉辦多次活動。也是通過奧特曼,集智與硬創邦建立了聯絡。“我們去創客空間舉辦活動後才發現,那的好多極客都認識我,也知道集智。那時候我才知道,集智在創客圈兒是有一定影響力 的。”

儘管受到極客的追捧,但張江總是理性地迴歸“科學”的標籤。他說,集智真正的主旨還是在科學上,而非偏向技術。他很享受與集核成員交流的感覺,“跟別人說話都要客套一番。在集智,兩個從沒見過面的人張口就聊複雜科學、人工智慧而絲毫不覺得彆扭”。在集智,科學是一種興趣亦或是一種信仰。

“張江的理想就是做出中國的聖塔菲研究院。”袁行遠說。聖塔菲研究院位於美國中部,是複雜科學的聖地,誕生了多位諾貝爾獲獎者,在複雜科學研究領域有許多跨時代的發現。聖塔菲研究院起初也是一個民間組織,一群志趣相投的人聚集在一起,不想日後發展成為非常龐大的機構,並在學術界享有很高聲譽。

張江和吳令飛通過集智曾合作發表過關於複雜科學的論文,兩人都曾訪問過該研究院。有朝一日能在北京成立中國的聖塔菲研究院是他們共同的夢想。在集智俱樂部的網站上,“力圖搭建一箇中國的‘沒有圍牆的研究所’”被描述為集智未來的目標。

對於袁行遠來說,集智聚集的是一群在別人看來“跑偏了”的人。集核成員曹旭東曾是清華大學物理系的直博,進了讀書會後就不讀博士了,先是去小公司做資料探勘,現在又到了微軟做副研究員,現在是他所在領域的北京學界頭號人物。肖達原本也是清華的博士,他本是研究計算機硬碟大規模資料儲存的,參加集智讀書會後對深度神經網路感興趣,索性從原來的實驗室辭職,在家專心致志做自己感興趣的研究,後又加入彩雲天氣。“我自己也是一樣,好好在阿里巴巴等著上市不就好了?偏偏要搞天氣預報。我的朋友都評價我是個奇葩。”袁行遠說。

袁行遠認為,集智的未來除了繼續探索科學外,還應誕生更多堪稱極致的產品。“我希望大家能夠沉下心去做事,而不是去做時髦的電子商務、O2O,我們應該做出更前沿的產品。當集智的產品出現時,別人應當說:‘我的天!這樣的東西你們都能做到?!’我想,這才能體現集智的價值,這才是集智的範兒!”

文章來源:《中國科技人才》雜誌,2015年05月號。

作者:李白薇

網址:http://sttc.net.cn/journal/1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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