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玩家老易

果其然發表於2020-09-11
老易的媳婦說要和他離婚,因為 1000 塊錢。

說離婚的時候沒哭沒鬧、不喊不叫。她右手把備好的蕃茄扔進熱油,左手又把中藥鍋子架上了灶臺,根本沒看蹲在廚房門口的老易。

蕃茄在油鍋裡滑板一樣亂轉,邊轉邊幸災樂禍的嗞啦啦笑,老易媳婦就不斷在鹽罐子、蒜袋子、醋瓶子之間閃現,越來越快。

媽,晚上吃啥啊?兒子問到,老易的媳婦沒說話,端著蕃茄燉牛腩往外走。

蕃茄是早市買的,牛肉是中午剩下的。它原來的形態是涼拌五香牛肉,老易最近胃疼,只把裡面的青椒絲、香菜葉就著兩饃吃完了,牛肉一塊沒動。

“我明天就退!熟人,可以退。”老易夾了一塊牛肉給兒子,又唆了一下筷子頭。

兒子看了老易一眼,把牛肉又放到奶奶的碗裡。老太太把牛肉慢慢埋進米飯裡,然後把整個飯碗往老易媳婦手邊一擱,笑眯眯的說:“快吃!鍋底有肉!”

老易的媳婦依然不說話,伸手把飯碗重新放到老太太的面前。她動作有點大,掀起了一陣風,塑料袋就在腳邊沙沙響。這是在電影裡,用作殺人拋屍的那種黑色的超大塑料帶,塑料袋裡的 PS4 正沉睡著,Slim 版的,二手或者是三手,身上佈滿了明顯的擦痕。像是一塊兒被人長久遺棄的黑色建築材料,更像是被什麼動物反覆嚼過。

雲玩家老易

老易一直對我說,他媳婦挺原來挺愛說話的,不像現在這樣。聊著聊著雙方就突然沉默,然後就各忙各的。

大概每個女人終將進入不愛說話的階段,好像昨天兩個人還可以因為“吃飯了嗎?吃的啥啊?”把電話打到滾燙,今天則砰的一聲連個電話都懶得接,連條微信都懶得回。

“我明兒個一定退!”老易堅定的說。

他的樣子滑稽古怪,因為沒人理他,大家都在認真的吃飯。

嫌疑犯之老易

老易想買 PS4 很久了,久的就像以前想買 PS2 和 PS3 一樣。如果最近不是手頭多了這 1000 塊錢,他大概就不會把“想”付諸於“買”,那最後的結果大概就和從前買 PS2、PS3 的念頭相同 —— 慢慢消耗,生活依舊。

老易是那種很賊的人,一般不說話,一說話就逮住你話裡的漏洞,然後窮追不捨。比如前些日子玩《生化危機3 重製版》,作為重度粉絲的我們自然討論個不停,當說到“原版《生化3》的系統精妙,後來的遊戲都不行”時,老易就在一旁冷笑:

“你幾個得是沒玩過《惡靈附身》?還是被嚇得不敢玩?”

接著他開始旁徵博引,從遊戲的相似性到繼承性,把我們說得一楞一愣,佩服和嫉妒同時發作。我後來急了,趕緊在老易的話裡塞進一句吐槽:“老易你別吹牛皮,你又沒玩過你胡然啥嘛!”老易嗞溜一口酒:“我沒玩過能咋,我研究得比你幾個深!”

要是別人說這話,說也就說了,我們全當冷笑話 —— 雲玩家嘛,有啥牛皮的,吃過豬肉的人,還害怕別人說豬嗎?但物件換做老易,我們都不敢輕易反駁,這貨真是研究,而且可能真的研究得比我們深。

老易家裡的破電腦只能勉強帶得起《使命召喚:現代戰爭3》,但這並不妨礙老易“雲通關”很多遊戲。老易對待“雲遊戲”的態度十分嚴肅:四瓶啤酒+筆記本。

啤酒的分佈很科學,遊戲的序章和中段喝兩瓶,最後兩瓶留給自己的分析,這時筆記本就登場了,老易開始寫自己的“思路”。

預測遊戲故事的最後結果,寫出遊戲的精彩之處,估計後面還會加入什麼要素。這是個腦力活更是個體力活,所以老易在“雲遊戲”的時候會非常認真不允許任何人打擾,於是在他家裡就出現了很詭異的一幕,他兒子擺弄著象棋,而老易卻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腦。

雲玩家老易
老易的分析筆記

我們都願意借主機給老易,玩多久都沒關係,但他從不玩我們的機器,甚至家庭聚會,有人提議玩遊戲時,老易都會默默走開,大概是自尊心作祟。不瞭解他的人以為他對遊戲毫無興趣,是個遊戲盲。

但他心裡其實早就“旱”得不行了。所以文章開頭提到的那 1000 塊錢,是筆滿足慾望的“橫財”。橫財咬手,代價巨大,可老易當時覺得這 1000 塊錢是耳邊轟轟的雷聲,不整點像樣的雨水,實在對不起自己。

嫌疑犯之老張

老易說買 PS4 被媳婦發現這事,得怪兩個人,一個老張、一個小徐。

老張原來是他師傅,現在是公交公司的工會主席;小徐原來是他徒弟,現在是小老闆了。這倆人都矮,都胖,面色都陰陰沉沉的,好像懷孕很久,但就是遲遲生不出孩子的產婦。

老易後來恍然大悟,這兩貨肚子裡面不是孩子,而是亮晶晶的細絲,最後合夥織成了一張大網,等著他自己黏上去,陷進去。

那天老張說要給他 1000 塊獎金的時候,老易就覺得古怪。他自己有個小本本,用來記錄每月的收支明細。歇班的時候,他還愛和勞資科的圖表比對,記錄的款項茄子一行、韭菜一行,清湯水利非常清楚,具體的數字可以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

這 1000 塊錢根本對不上自己小本本上的記錄,老易就直犯嘀咕:績效獎金?績效獎金元旦才發啊;崗位津貼?崗位津貼都打在卡里啊;里程獎勵?那得多跑 50 趟的車才能湊足,再說這個月才剛剛過半,咋可能啊?

老易一邊翻本本一邊翻著白眼小聲算計,老張在一邊把茶杯一頓,急了:“看你窩瓜慫式子,一點都不隨你爸!這是抗疫的特別補助,是總公司發給你們司機的,一共就 10 個名額!你不要啊?趕緊滾!還咋?錢會把蛋咬咧?”

老易咧嘴嘿嘿笑了,轉身找到水壺,給老張蓄滿了茶水:“領導,筆呢?我身上沒帶筆哈”。老張一愣:“筆?啥筆?要筆弄啥?”“簽字領補助啊!”老易認真的回答。

1000 塊錢幾乎都是新票,身體包裹在白信封裡,露出粉紅色的一片腦袋,嬰兒的牙齦一般討人喜愛。握在手裡的時候不厚,但觸感有一種久違的豐腴,這讓老易很踏實。

信封貼在左胸的時候,老易腦袋裡冒出了很多影子:老媽桌子上的藥瓶、兒子象棋課上的推演板、老婆電動車上新的電瓶、還有雞蛋、米麵油、草莓、德懋功水晶餅、紅星軟香酥,一品葫蘆雞……

最後的影子是 PS4,黑色的身影,黑暗中閃亮的 PlayStation 標誌,奎託斯的斧子正在蓄力,山姆正彎著腰躲避著 BT。想到這裡老易就不想了,藥瓶與推演板,聯合著電瓶和草莓,化作了道道金光,鋪灑在了他的腦子裡。

於是奎託斯和山姆開始落荒而逃,PS4 的身形如同鬼影一樣逐漸化成粉塵。老易明白,有些想法本質上就是鬧鬼儀式,現實的陽光一照,鬼就會隨著光線消失。腦袋裡若有鬼的一絲氣息,還能殘存一點兒鬼的遺蹟,就應該知足。

這是老易第 N 次想通,N>50。

嫌疑犯之小徐

老易胡思亂想著,騎著電動車到了家門口,他決定改善一下伙食,買了盒長樂揣在褲兜裡,遇見看門老頭的時候還發了一根菸,有 1000 塊錢嘛,髮根煙算個逑。

結果一進家門,老易就發現一大坨黑暗正盤踞著沙發。

“師傅哎!你可又不接電話了。”小徐坐在沙發上埋怨,面色比平時還陰沉,那一坨黑暗就隨著陰沉不斷擴散。

“我今兒多掙了 1000 塊錢,所以樂瘋了忘了接電話。” —— 老易當然不會這麼說。他只是衝著小徐嗞了嗞門牙,然後故作嚴肅的板著臉對媳婦說:“咋還不弄飯,去買點熟食和啤酒。”

媳婦有點委屈,癟了癟嘴要說話,倒是小徐快速站了起來把老易嚇了一跳:“別了,是我不讓嫂子做飯的,怪麻煩的,走!師傅,外面走!”

老易沒說什麼,只是覺得剛才應該買盒嬌子而不是長樂,差 5 塊錢呢,一瓶啤酒錢就出來了。

不過最後誰也沒喝啤酒,老易喝了一瓶冰峰,汽水冰鎮得非常堅決,從嘴脣到嗓子一線麻木。但老易的胃還是一個勁兒的抽,像是有隻拳頭在肚子裡不斷的攥緊,然後舒展。冰峰的勁頭就圍繞著小張的一個主題打轉:“師傅,來我這兒幹吧。”

小徐的提議很有誘惑力,每月 7000 塊錢,外加 600 塊的伙食補助。雖然比現在的工作每個月少休息 8 天,但多出來的 2600 塊錢收入,就是給老易 18 天他也掙不出來。

老易猶猶豫豫的,不是不相信郊縣的小中巴司機,能比他這個城市的公交車司機掙錢多,只是單純的不相信小徐的能力 —— 小徐?就憑他?

小徐是學徒那會兒連倒車都不利索,停車都停不穩妥,差點把乘客甩出去。但不會開車並不代表他當不了小老闆,就像大部分領導狗屁不通,不照樣把領導當得風生水起。

再說誰知道當初小徐是不是在裝傻,就像很多有背景的徒弟一樣:不裝傻就真的留在一線,不能回場站了;不裝傻就真的得當一輩子公交司機,不能當幹部了。傻子才不裝,必須得裝。

放在過去,僅憑這 2600 塊錢,老易可能會哼哼哈哈地說“你嫂子不同意麼”或者“我這吃的公家飯,突然說不幹了不美氣。”

然而最終老易的想好的兩句話,讓小徐生生懟了回來,懟的時候沒說話,只是將一個大盒子頓到了桌子上。

以前小徐來每次過來都拿東西,老易都習慣了,但這次拿的不是水果也不是點心,而是 PS4,不,是 PS4 Pro。

雲玩家老易

老易雖然沒有PS4 Pro,但他見得多了,也想得多了,他熟悉那股嶄新的塑料包裝味道,他甚至可以僅憑想象在虛空中搓上一把,就能在腦海裡完美的模擬出 PS4 手柄的觸感。

“你這是幹啥?”老易問。
“不幹啥,師傅你不是一直想買麼。”
“我自己有錢,沒,沒騰出來時間去買。”
“那就不用忙著買了。”小徐笑了。
“不喝了,回呀,你把這拿走,我用不著。結賬!”老易嚷了一句。

“哦,這位先生剛結過了。”跑堂的妹子用手掌點了點小徐。

小徐已經站了起來,手裡拎著 PS4 Pro 的包裝盒,老易還是坐著,他正在努力的喝冰峰。

嫌疑犯之大海

老易後來還說,買 PS4 被媳婦發現這事,要怪還得怪一個人:大海。

老易和大海早就認識,那時大海還經營著一家電玩店,電玩店小,門臉比半扇豬肉大不了多少。老易每週一、五要帶他媽去醫院做理療。理療每次兩個小時,老易在這段時間裡就去大海的店,離醫院僅有兩站路,反正他坐公交又不花錢。

久而久之,大海說他比較佩服老易,雖然人摳門,但對遊戲瞭解的真是比他還多。有一次一個半大小夥兒進來,披頭蓋臉的要買“還我肉身”,大海一臉懵逼,問是啥型別的遊戲。小夥為難的說他也不知道,是朋友託他來買的。大海為難的說,你確定你朋友要是的遊戲?不會是要買毛片吧,對面有,我這裡可不賣。

老易看不下去,直接翻進櫃檯,劈里啪啦的在碟盒子裡找了一通,然後將一張PS2的遊戲碟,拍在小夥兒和大海的眼線之間:“給,還我肉身!”

“這不是《多羅羅》麼,辣子肉身啊?”小夥和大海幾乎同時發難。

“看背面,背面!”老易答。

果然,《多羅羅》碟片包裝的背面,寫著又粗又黑的四個大字 —— 還我肉身。

雲玩家老易

大海從此之後就特別佩服老易,佩服他玩的遊戲超多,佩服他的記憶力超強,當然大海當時不知道一點:老易的遊戲經歷只停留在 PS1 時代,他根本沒有玩過《多羅羅》。

那天和小徐吃完飯後,老易沒有立刻回家,他的太陽穴砰砰直跳,一直期望胃裡個的嗝趕緊打出來,但就是沒任何動靜,旁邊賣烤鴨、賣粽子的倒是熱鬧,都在叫喚。

老易尋思著,不知賣烤鴨的和賣粽子的有沒有 PS4,它們喜歡《戰神》還是《死亡擱淺》,老易又想,不知道賣烤鴨的和賣粽子一個月能不能掙 7600 塊錢,敢不敢買臺 PS4 堂堂正正的擱到家裡,他們的媳婦會不會跟他鬧離婚。

想到 PS4,就想到了剛才的那臺 PS4 Pro,想到 PS4 Pro 就又想到了小徐。不是現在的中巴車老闆小徐,而是以前的徒弟小徐,那時老易曾經氣急敗壞的喊:“小徐,你羞你先人呢,你狗日滴要把車都開到樹上啊,滾下來,給我滾下來!”

想到這裡,老易快速從賣烤鴨的和賣粽子的聲波里逃跑,他走到電線杆底下,哆嗦著打了個電話給大海,他決定拿剛發的 1000 塊錢獎金買臺 PS4。

“夥計,最近忙啥?”老易問。
“忙著掙稀飯錢!咋?”大海答。
“你那兒有 PS4 麼,二手滴啊。”老易又問。
“啊?誰要?”大海又答。
"不是我要,是,是我娃想要,你看你那兒有麼?給我們便宜點,我怕娃新鮮兩天又不愛了,浪費。”
“哦,你有多錢?”
“嗯,你要多錢?”
“1200 吧,Slim 版的。”
“日,我就 900 塊錢!”
“日,900 塊錢買個錘子 PS4 啊哥。”
“你個狗日滴,心太沉咧,那就 950 吧!”
“1000 吧,真不能再便宜了哥,再便宜我稀飯都喝不起咧!”
“那,嗯,能行了,儘快!“
“嗯,好,莫馬達,就這!”
“哎夥計!”老易突然定住大海將要掛電話動作“你不是賣胡辣湯麼,咋,可又不幹了?”

“把店盤給別人賣盒飯和早餐咧,我現在賣U盤和手機,你要不,便宜很,都是硬牌子!”大海甩開腮幫子,擺開了準備聊天的架勢。

後來大海說了什麼,老易幾乎都都忘了,他只記得掛了電話之後他打了一個超級大的嗝,渾身舒暢。

老易的計劃是:過兩天把二手 PS4 拿回家,就說借同事的玩兩天,她媳婦在超市上班整天忙得跟驢拉磨一樣,肯定也沒工夫和他深計較,然後安全地過它個十天半個月啥的,她媳婦大概就忘了,即使沒有忘,還可以說同事調到其他場站了,忘了拿。反正無論怎麼說,這個計劃都接近完美。

計劃趕不上變化

老易家裡以前比我家富裕,更別提後來的大海這個農村娃了。

老易他爸原來是公交公司的機務處主任,修車驗車的技術早就是專家級別,他媽和他爸是一個村的,後來和老易他爸結婚就到了城裡,在家屬院開了個裁縫鋪。老易還有個弟,他弟學習差,差到只要上 80 分了,全家都要出去吃頓泡饃以示慶賀的程度。老易學習好,好到只要沒進年級前三,都會被他爸嚴肅的談話。

那時公交公司還不是股份制,大家職務有區別,工資卻差不多,老易他爸就沒事愛接點私活,不是替某個單位驗驗車,就是替私人小廠修修車。所以老易家裡很早就有了紅白機,還有 GB 和 PS1,這讓我們非常的眼饞,老易那時還假模假樣的騙我們,說是這些機器都是借別人的。

好在老易倒是非常的大方,沒事就讓我們去家裡玩,玩完遊戲他媽還會給我們做紅燒肉吃,就是老見不到老易他爸。

97 年冬天,老易有兩三天沒來上學,原來是他家裡出了事,老易他爸去世了。

後來聽老易說是因為喝酒,那天他爸去單位加班,幹完後幾個同事非請他吃飯,就喝了點,但原因又不像單純是喝酒,因為老易他爸平時整白酒都是半斤朝上,但那次只喝了一兩,說是還要去接個私活。結果走到半路就從自行車上栽到了隔離墩上,聽說頭都撞爛了,人就沒再醒來。

出殯那天照例我們都去了,天氣乾冷,撥出的哈氣能把嘴脣磨破,我們給老易他爸照片磕頭的時候,老易還衝我們笑,但臉上抽搐了一下,又給我們重重地回磕了一個頭。他媽那時就有些瘋癲了,拿著煙追著給我們,非要讓我們抽,我們推辭著到處躲,不知怎麼辦才好。結果是老易他弟接過去抽了一口,邊抽邊咳嗽,咳嗽完又續上了一根,還衝著我們認真的表演吐菸圈。

按照廠裡的土政策,老易他媽可以接他爸的班,來廠裡工作。但他媽得了瘋病,廠裡的意思是讓老易他弟來接班。但最後去的是老易,聽說是老易一再要求,拿出了不去就不行的勁頭,當時還在機務處工作的老張勸了他一個月,後來老張見人就說:這娃,犟慫。

再後來老易還是請我們去他家玩遊戲,只是那時他就不再參與了,玩完老易就用工資請我們吃肉夾饃,給我們發紅希爾頓煙抽,誰不去他就很生氣。三年之後,他弟考上了一所外地的不錯的大學,畢業之後就沒回來過,老易寄的生活費開始還有人簽收,但四年之後就是“查無此人”。

有次大年二十九的時候,老易晚上打電話給我,說找我有要緊事商量,我估計他是缺錢手緊,他媽那時病得厲害,聽說去一次醫院就得上千塊錢。結果不出我所料,老易就是要錢,但不是借而是賣,他要把 PS1 和 GBA 全部賣給我,一共 800 元。

他來的時候還揹著一個口袋,重重的頓在我家門口,一騰起陣突然的灰塵,老易不停的用手驅趕著灰塵,站在黑暗裡呼哧呼哧的說,給你拿些玉米麵,蒸發糕、做攪團,香滴很。我說你進屋吧,老易說不進了,我說你趕緊進屋吧,老易說他剛下班又背了一路東西,身上髒,還說他就幾句話,門口一說就回。

雲玩家老易

我說你這不是羞我人麼,然後就給了他 500 塊,我說你別急,明天再給你取點,現在身上真的就這 500 塊了。老易笑了笑,沒有拿錢而是把機器硬塞到我懷裡,他說不急不急,夥計,明天一塊兒給我就行。

記得那時有人突然放起了煙花,漫天五彩斑斕,老易就慢慢轉過身來,一個勁兒的衝我揮手:“明兒個就要過年咧!夥計,給你拜個早年啊!”他的身體背對著煙花,身影在煙花裡忽明忽暗。

以不變應萬變

後來大海對我說,你要 800 塊錢拿下,你肯定就賺了。我說賺個辣子,老易沒過兩月又把 PS1 和 GBA 給贖回去了。所以大海並不瞭解老易,他是那種經常糾結的人,糾結到言語和行為總是隨性而發,孩子一樣;而老易也未必多瞭解大海,大海是那種很果斷的人,果斷到和他折騰店面一樣,快、準,但不穩。

那天老易“預購”了 PS4 之後,第二天就帶著媳婦上班了。媳婦工作的超市就在老易跑的線上,所以兩人幾乎每天都能一起上班。車到電子市場,大海就噔噔的蹦了上來,以前大海也經常蹭老易的車坐,於是老易沒當回事兒就招呼他趕緊上。

但大海沒有繼續向車廂裡運動,而是把一個大黑塑料袋放在了老易的腳邊:“你要的東西,還有發票都在裡面,機器我沒試,應該莫馬達。”

老易一愣,差點就準備站起來捂大海的嘴,大海還以為老易要掏錢,就一邊下車一邊不耐煩的搖頭:“我這會兒還要辦事呀,錢先不著急,你娃要是玩好了,我還有幾盤碟可以送你。”

老易匆匆將門關上,然後通過後視鏡看他媳婦的臉,巧了,他媳婦也在看他。

如果事情到這裡,倒也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但老易回家就對媳婦說是一個同事託他買的,你看錢還在這裡。不看不要緊,一看更證明老易是在撒謊,白信封上還寫著老易的名字,而且幾乎都是新票。

最終,這件本是老易和她媳婦的家事,變成了我的事,而且大海死活不答應退貨,弄的老易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和我有啥關係,再說你媳婦咋可能真的和你離婚,你娃都能打醬油了麼!”我根本不想管這破事兒,能拒絕就拒絕。

“我媳婦就佩服你,你畢竟是寫字的麼,不信你去問她!”老易邊給我遞煙,打火機都替我點著了。

虛榮心作祟,我就這樣答應了下來,不過我也提了個條件,就是老易必須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原原本本、枝枝節節的詳細告訴我,一點兒細節都不能漏。

“行行行,都告訴你,我把我家存摺在哪兒都告訴你,行咧吧!”老易答。

我到他家的時候,菜已經上桌了,還戳著一瓶西鳳酒,家裡肯定是收拾過了,空氣裡有股水氣正在蒸發的那種淡淡味道。老易給我倒了杯酒,自己卻說胃疼喝起了飲料,他兒子一邊給奶奶擺椅子,一邊不時的偷看我。

當話題聊到“我為什麼還沒要孩子”的時候,我覺得氣氛差不多了,端起一杯酒,衝著老易媳婦舉起了杯。說詞都是提前和老易商量的,主旨就是欲揚先抑,先把老易罵一通然後再把事情攪渾,最後以“算了算了,老夫老妻了”完美結束。

但可能剛才喝酒喝猛了,我突然不知如何開口,倒是老易媳婦給兒子加了些菜,又把老太太的餐巾整了整,先開了口:

“你夥計想幹啥我什麼時候不同意過?我就是覺得他把我想得太歪,他壓根就不瞭解我是啥樣一個人!”

老易聽完一陣抓耳撓腮,摸索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兒子一把把酒杯奪了過去,然後又推到了我的面前。西鳳酒勁兒大,我有些上頭,只想把空調的溫度再調低一點,或者站起來吹吹風,這時老易他媽突然笑著對老易媳婦說話,邊說還邊拍她的肩:“快吃,快吃,鍋底有肉!”

老易最終還是沒買那臺 PS4,而是賣給了其他朋友。說實話,1000 塊錢的 PS4 真心不算貴,比較好出手。我後來問老易,你媳婦後來是不是罰你跪 CPU,還罰你睡一個禮拜的沙發?

老易瞪了我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媳婦一樣?我媳婦說年底讓我買 PS4,全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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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老易為受訪者,人物對話經過潤色)


作者:果其然
來源:VG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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