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31號,也就是今天,我接到了高中同學周有碼程式設計失利的訊息。
他程式設計的時候,身份是國內某知名網際網路公司的技術專家,銀行卡里還剩102.4元。但是花唄裡還有8888.88元要還。
人間慘劇,莫過於此。
他程式設計的時候,還差6個月滿26歲。
從接到他程式設計失利的訊息,到決定寫下這篇文章,再到今天你們看到這篇文章,我前後花了一個小時時間。
我提筆6次,放筆6次,差點因為bug太多沒法編下去。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硬著頭皮繼續編。
說句十分殘忍的話,我們大學聯絡甚少,高中累積的友情在這8年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但卻因為他的程式設計失利,我差點發出豬一樣的笑聲。
我今天記錄下關於他的一切,不只是我作為一個朋友的愧疚和救贖。
而是因為他的程式設計失利,讓我重新開始反思自己這幾年的人生,反思我和寫bug的關係,反思我堅持寫bug是否真的有意義。
在想清楚這些問題以後,我甚至想清空18歲以後關於bug的所有記憶,徹徹底底地重來一次。
得知周有碼程式設計失利那天,我正在深圳的騰訊大廈裡跟一個已經寫了十多年bug的碼農界大佬聊天。
聊啥?
聊未來的技術趨勢,聊阿里的分散式資料庫什麼時候開源,聊碼農的工資什麼時候可以超過產品經理,聊區塊鏈怎麼玩,聊韭菜怎麼割。
我工作兩年多,現在作為一個初級碼農,急需知道現在的技術趨勢、開源風向、大廠招人標準,這就是我這兩年的生活常態,Spring接Mybatis,MySQL連Redis,天天加班,充實得一批。
“滴滴滴滴滴.......”
所有的轉折,都來自於那天我的手機突然開始不停地抽搐。
我坐在程式設計大佬對面,抱歉地拿起手機,開啟微信,突然彈出了上百條訊息。更神奇的是,這些訊息幾乎都來自於那個因為兩年都沒人說話而導致我忘記遮蔽的高中班群。
踏入社會混跡職場這兩年,我被迫學會了一項能力——以最快的速度過濾不重要的資訊,然後果斷下結論。我想大概是因為專案經理總說的一句話吧:“我不想聽這些廢話,我只要3天從開發到上線,有沒有辦法?”
我有有有,當然有,沒有就只能捲鋪蓋走人了。
於是這次也一樣,我花了半分鐘時間總結了一下上百條訊息,快速總結出了一個核心結論:我們高中同學周有碼真的程式設計失利了。
平心而論,其實我所能回憶起的關於他的事情已經不多了。雖然很抱歉,可這是實話。
還能記得清楚的,也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不高的個子,165左右,臉上長青春痘,說話口音重。
但是非常聰明,非常非常非常聰明。高一開學半個月,學校搞了個機器人比賽,班主任說:改變世界,你們也可以。
大夥你看我,我看她,面面相覷,一臉懵逼。
兩天後,比賽結束了,班主任又說:“同學們,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拜託你們了。“
一瞬間全班鬨然。
“什麼鬼,說得好像你不是社會主義接班人似的。”
“變態吧。”
事實證明大多數人都在裝逼。在比賽結果公佈後,有的同學竟然已經實現了現在非常熱門的人工智慧應答機器人。著實令人大開眼界。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深刻地理解了什麼叫做有的人的起點是你永遠也無法抵達的終點。
當時周有碼就坐在與我一個過道之隔的地方,看著講臺上的機器人發呆。
他發現我在看他,不羞也不惱,只是傻呵呵地一笑,問我,為啥你們都不為自己的前程而發愁?
我說我家裡是做生意的,錢不多也夠用吧。
他點點頭,說,天吶,好羨慕你們,都不擔心自己長大後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後來我們漸漸熟絡了起來。
我也從別人嘴裡大概聽到了他的一些事情。他不是本地人,是另一個市區的一個小鎮的一個村裡的人,從小就可以跟著家裡人修理摩托車。
他是真的喜歡程式設計,家裡也是真的窮。
他一個月只用102.4塊錢,包括吃飯和其他開支。他來省會念書的學費,都是他自己給鄰居打小工,一毛一毛攢起來的。
熟了以後,我跟他下課也經常聊聊天,他總覺得我說的有些事很新奇,我也覺得他說的很多事很新奇。
我們高中早上會給所有學生髮免費的牛奶,我從來不喝牛奶,就隨手扔進垃圾桶裡。有次被他看見了嚇了一跳,說,你別浪費東西!你不要賣給我吧,但是給我便宜點行嗎。
我問他,你不是也有嗎?他笑,我胃口大,不夠喝。我看著他瘦小的身軀,半信半疑。
我遞給他,錢我就不收了,你下次考試幫我作弊就好了。
高中我們全班一共66個人,高考畢業我們班平均分666,全部考上一本。
周有碼拿下了市理科狀元,考上了某所985雙一流名校。
我送他一本書,尼古拉趙四的《Java從入門到放棄》。他問我:
“你為什麼送我這本書?”
“今年是Java面世的第20年,明年中美合拍的《西遊記》即將開機,我將一如既往地支援六老師,雖然這本書跟西遊記和六老師沒什麼關係,但是我堅信六老師會努力創造一個正能量的形象,文體兩開花,弘揚中華文化,希望你到時候能多多關注。”
“你這太有深意了.......哈哈,反正肯定是你覺得好才送我!”
我翻開這本書,作者寫了這樣幾段話:
天下語言,唯Java不破。
惜Python、PHP,略輸速度;C、C++,稍遜風騷。
數牛逼語言,還看Java。
欲學Java,必先脫髮。
我拿起筆,劃了最後一句話:
“欲學Java,必先脫髮。”
我在這句話後面寫了兩個字:共勉。然後把書遞還給他,就此告別。
後來我才知道,那句話,其實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上了大學,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圈子,聯絡越來越少。後來在我又一次換了手機號碼和微信以後,我甚至忘了再加他。我們就這樣不再聯絡,一年、兩年、三年、四年。
再往後的故事,我大多都是從同學朋友那裡聽到的了。真真假假,傳言或是事實,無從考證。人類實在太喜歡為別人的故事添油加醋,來讓這個故事變得更加動人。這也提醒著我今天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反覆地提醒自己,不要給他加戲。於是所有我沒有參與的故事,都只能用“我聽說”來記錄了。
我聽說,他大學一直在拼命學習程式設計知識和除錯技巧,想要去了解關於計算機的方方面面。
我聽說,他大學很早就去接外快,一天幾百,就這樣賺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有剩下的就存起來買效能更強的雲伺服器。
我聽說,他把學校裡有錢的富二代打過一次。期末考試的時候,有幾個家裡開軟體公司的同學找到他,讓他幫忙作弊,好讓他們能夠順利畢業。
他死活不肯,帶頭的這位不太開心,說了幾句髒話。具體說了什麼無從知曉,大概是問候他們家之所以十八代祖宗都這麼窮酸就是因為迂腐不化。後來兩邊就打了起來,他被對方打得屁滾尿流。
我還聽說,他今年年初就發誓拼了命也要開源一款牛逼轟轟的軟體出來。2018年3月開始,他工作之外還同時維護了三個開源專案,就為了在面試時能吹一波牛皮。
他著急得不行。後來有人拉他,說有快速的生財之道,做一款病毒軟體,來錢快,有門道。
他一聽這不是違法犯罪嗎,死活不肯去,說寧願自己搬磚也不會幹這勾當。雖然我沒親眼看見他拒絕的樣子,但我總覺得能想到他說這話的語氣,應該是皺著眉頭,用標準的普通話說:搬磚沒出息,我認了,但是也比你們這些社會敗類乾淨。
五個月以後,一個初中學歷的程式設計師因為散播病毒軟體被判刑。而他,親手寫的程式也丟擲了空指標異常。
時也?命也?
而在他經歷這些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呢?
得知周有碼程式設計失利那天,我正在深圳的騰訊大廈裡跟一個已經寫了十多年bug的碼農界大佬聊天。
聊啥?
聊未來的技術趨勢,聊阿里的分散式資料庫什麼時候開源,聊碼農的工資什麼時候可以超過產品經理,聊區塊鏈怎麼玩,聊韭菜怎麼割。
我工作兩年多,現在作為一個初級碼農,急需知道現在的技術趨勢、開源風向、大廠招人標準。
所以我約了他,對方是一個35歲的程式設計大佬,手上戴著iWatch,說話三句一個高併發,五句一個分散式。
我坐在他對面,穿著貼身的運動衣,露出若隱若現的乳溝,哦不胸肌,全程裝出一副崇拜而敬佩的眼神半仰視地看著他。在他說到有道理的話時,我會及時地給予反饋,比如發出“牛逼!虧你想得出這種方案。”“臥槽!Linus看了都不得不服。”這樣的誇讚。
語氣裡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謙卑與恭維,不多不少,要讓坐在我對面的人覺得剛剛好。
當然這些並不算什麼。
在碼農的圈子裡混久了,我熟練地掌握了很多和各行各業牛逼的人套近乎的技巧。雖然我知道眼前這個人八成是個半吊子,但是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要不是因為他手頭的資源,我是不會浪費時間在這裡聽他吹牛皮的。
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一旦你發現阿諛奉承拍馬屁的好處諸多之後,就很難再放棄了。
但那天下午,我收到周有碼程式設計失利的訊息以後就匆匆退場了,演技幾乎沒繃住。坐在我對面的大佬再三示意想跟我再多聊聊,我已經沒什麼心思再繼續陪他演戲了。
今天晚上,我們高中時候的同班同學聚了一趟。
令人驚訝的是,這竟然是我們畢業後聚得最齊的一次。我們班一共66人,當天到場的有25個。在這場聚會上,一開始大家的氛圍都是沉重的,話題都是圍繞著他的。
我們中間跟他最熟悉的老班長,跟我們說了一些細節。
比如他為了成為一程式碼神,畢業三年每天都在加班,因為公司有免費的加班餐,還有吃不完的零食飲料。
他寫的程式跑不起來的時候,他就拼命撓頭,導致髮際線以每年3釐米的速度往後移。
他把所有的錢都省下來買伺服器,還有時髦的電子產品。就連銀行卡里剩下的102.4元也是為了給他的雲伺服器續費而留下的。
大家都唏噓感嘆,寫程式碼風險果然大啊,加班加點不說,關鍵是還賺不到錢。
但是大概一個小時以後,現場的氣氛就開始轉向了,忽然變成了職業(金錢)交流(攀比)大會。大家的話題開始變成了:
“我不久前在github上開源了一款訊息中介軟體,現在已經2000多個star了。”
“我剛剛拿到美國谷歌的offer,明年就移民美帝了,哈哈哈。”
“我們前段時間遇到個坑爹事,有一個客戶用的瀏覽器居然是IE4,然後還打電話投訴我們做的網頁顯示不出來,我直接回了一句,沒錢就別上網。哈哈,你們說好不好笑?”
“我好幾個大學同學都在炒房了,聽說現在都身價過億了。過段時間我也要加入炒房大軍了。”
“你這樣想就對了,我就是炒房的。只要我們炒了,總會有韭菜接盤的,不賺韭菜的錢賺誰的錢?”
“哈哈哈對現在韭菜的錢最好賺。”
........
我突然就累了,真的累了。
在深圳一個人這麼多年,即使在我面對別人寫的再噁心的程式碼,我也沒覺得這麼累過。我低頭,給班長髮過去一句話:可是102.4元根本不夠給雲伺服器續費啊。
班長回我:你的關注點永遠很神奇啊。
我沒回他。我一直惦記著那位老同學。我猜周有碼下班的時候一定不安心,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他的程式還會爆出什麼bug。
我在同學群裡找到了周有碼的微信頭像。上面寫著“bug不改,頭像不換”。撒發出濃濃的程式設計師氣息。
我點了他的頭像,又點選了“新增到通訊錄”。
他沒通過。
他的朋友圈可以看見十條。倒數第二條是2018年11月18號凌晨1點發的,分享的是公眾號Java架構沉思錄的一篇文章,標題是《為什麼你寫了好幾頁的簡歷,還是被拒了》。
我想那時候他應該還在修改簡歷,打算跳槽漲一波工資吧。
回到家後有一個問題我一直苦思不解。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頭像,比如不才黃某的頭像是星爺,代表著與生俱來的孤獨與偏執;而Java架構沉思錄的頭像則是一個沉思的智者,代表著一個程式設計師的思考與沉澱。
周有碼現在的頭像俏皮中帶了點辛酸,但未必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
我突然想起高中機器人大賽後班主任語重心長的那句話:“同學們,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就拜託你們了”。
所以,也許下面這個頭像最適合他了吧——
P.S.
1,這篇文章在胡編亂扯之前,已經獲得了他家裡人的同意。但為保護他家人的隱私,我隱去學校、自己的姓名、周有碼也是化名。希望所有的高中同學、老師以及相關知情人士,看到這篇文章後不要向外界透露太多關於他的真實資訊。希望他們一家人得到保護。
2,周有碼這個化名是我隨便取的。含義很簡單,希望如果有可能,未來他能在碼農界有所作為。
3,本文主旨:程式設計有風險,請謹慎選擇程式語言。
4,本文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若有誤傷,純屬傷者自己往刀口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