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型別化”古劍劇情考：堆疊的勝利

北疆雪原上空。

矩木被毀，流月城已成傾頹之勢。沈夜慢慢走回大祭司的座位，看著五色石的火焰慢慢熄滅，看著整座城池毀於千里冰封。而他自己，終於可以用結束生命為代價，換取全族的安寧。

從翻車開始

這不是英雄的故事。

作為系列的第二作，古劍也沒能逃離第二作必翻車的命運。當年的仙劍二因為種種原因導致口碑暴跌，而多年後的古劍二更加命途多舛。拖沓的遊戲節奏，冗長的遊戲對白，單薄的主角形象，乃至半吊子的即時戰鬥系統，都成了古劍二滑鐵盧的原因之一。

古劍奇譚二發售至今已經過去整整七年時間。當年的差評也隨著新作問世，逐漸被時間淹沒。遊戲技術會隨著新作問世更新換代，但劇情表現卻始終有借鑑價值。正因如此，這款“問題之作”才應該在古劍三大受好評之後，被挖出來重新考究一番。


不同於仙劍，古劍歷代作品都力求避免在“俠”上做文章，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去型別化”的表現。對於二代，“去型別化”集中體現在人物刻畫上，最突出的，便是流月城大祭司——沈夜。

於人物而言，“去型別化”首先意味著無法用情感喜好來評價一個角色。於個人而言，我不喜歡沈夜，但這並不影響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沈夜與當年仙五前傳龍溟的困境不同，夜叉國要生存，只有取水一途；而流月城的未來，卻完全繫於大祭司一人。而貫穿古劍二始終的謝衣沈夜之爭，便是由此而來。

描述人物有不同的手段。同樣用仙劍五前傳來作對比，仙五前傳兩個配角——謝滄行，龍溟，就是典例。謝滄行與龍溟屬於仙五前傳中相對出彩的兩個配角，但出彩的關鍵，是“型別化”的人物性格。謝滄行與龍溟是配角，因此仙五前傳的編劇只賦予了他們“一種”性格，所以便有了謝滄行鎖妖塔的驚天一劍，龍溟神降密境的託孤獨白。

這是一種討巧的辦法。賦予角色單一性格，很容易在某一點迅速引起玩家共鳴，尤其在角色著墨不多時，型別化描述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當某個角色承擔支撐劇情發展的任務時，型別化的描述越多，反而越會喪失真實性。最簡單的表現，就是“角色某一行為的動機太牽強”，從而使得故事缺乏可信度。（古劍奇譚三中BOSS巫炤被人詬病的關鍵就在這兒）


古劍二做了一個大膽的嘗試。它嘗試跳出RPG人物的舒適圈，通過對話的方式來豐富人物形象。從結果來看，這是一次失敗的冒險。反派喧賓奪主，光芒甚至蓋過了主角團。而為刻畫角色加入的冗長對話又拖慢了遊戲節奏，可謂是得不償失。儘管遊戲表現不成熟，但在“去型別化”的道路上，古劍二卻有里程碑的貢獻。沈夜是一個“活”的反派。他所代表的，不再是一類人，不再是“君主”的某種縮影。他是懦弱內向的少年，也是殺伐果斷的流月城紫微祭司。相比活了“三世”的謝衣，沈夜行事不能有太多的瞻前顧後。烈山部全族人的安危，足以凌駕於任何善惡之上。而為了保護全族，任何個體的利益都可以犧牲，任何骯髒的手段都可以使用。殘殺凡人，與心魔合作，甚至屬下稍有異心便立即誅殺。他的手段令人厭惡，但縱觀整個劇情後，他的無奈卻足以打動任何站在上帝視角的玩家。經歷過太多年少的無能為力，才壓抑出如此悲觀的紫微祭司。

“這茫茫浮世，究竟有沒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為我所有，為我掌控？究竟有沒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與共，永不離棄？”


網上為謝衣沈夜反目成仇給出了許多註解。於我而言，沈夜和瞳的對白就是謎底。這個童年成年性格天差地別的人，心中藏著巨大的孤獨感。他就像雪夜裡的孤獨行人，前後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寒冷。唯一可以結伴而行的人，卻一言不發的離開了他。玩家無法親身經歷沈夜的痛苦，自然無法以沈夜的立場思考問題。即便如此，沈夜最後仍舊成為了古劍二人氣最高的角色。僅憑這一點，古劍二就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

堆疊的勝利

“龍淵以流傳的‘血塗之陣’引生魂而鑄凶劍，以禁斷之術加上無數魂魄鑄成七把凶劍，分別為絕雲、彗蝕、不嗔、長目、煌滅、大矩、焚寂，皆有劍靈。”

這是龍淵七凶劍的來歷，也是古劍一線索道具——焚寂的緣起。

當年古劍一問世後，我一度懷疑燭龍公司接下來的創作是否會繼續圍繞龍淵七凶劍做文章。如果這麼做，那所謂的“奇譚”實際上就是為劍做的小傳而已。從長遠來看，這已經為古劍系列預設了天花板。而且七劍的設定，難免讓人聯想到梁羽生先生的某部小說。因此我入坑古劍的時間遠遲於身邊一票熱愛RPG的朋友。（事實上，是從古劍三之後啦）

當然，後來我被愉快地打臉。古劍系列雖然共處一個世界觀，但在劇情上卻極少有關聯。二代避開女媧與七凶劍不談，而是利用《山海經》和神話傳說繼續擴張世界觀版圖，同時以神劍昭明把伏羲神農引入遊戲背景中，進而形成了完整的神魔體系。雖然硬傷較多，但在海市劇情結束前，遊戲仍然保持在一個讓人舒適的節奏上。海市前的“十魔正音”更是將妖族戰力具體化。妖族從此以獨立的陣營出現在古劍世界裡，而不再侷限於人族的對立面。


RPG型別化創作可以大致歸納為兩點：一是故事背景完全為主角服務，二是形成人物關係的原因單一，並集中體現於一代：百里屠蘇是故事核心，而其他角色幾乎都在為豐富太子長琴故事線服務，建立人物關係的方式也無非是“情財仇”。如果百里屠蘇消失，古劍一的故事也隨即崩塌。相比一代，古劍二展開的世界觀足以容納多角色並行。人物劇情雖有詳略，但通過遊戲中的補充文字，次要角色同樣能以飽滿的形象隱於主線故事之外。

現在剩下第二個問題：人物關係應該怎麼處理？

很遺憾，古劍二在主角刻畫上的功力遠遜於流月城諸人，甚至在主角背景交代上出現了大敗筆，比如樂無異身世，夏夷則流亡原因等等。另外，主角團感情線的推進方式也草率至極。（摔一下，抱一下，漂亮妹子到手啦）儘管有出彩的人物，但遊戲劇情必須先整體後區域性，否則就不能說是佳作。

鞭屍到此為止。和擁有光環的主角一行人相比，另一片通過“劍”串聯起來的人物關係網就顯得有趣許多。遊戲伊始，編劇首先丟擲“邪劍晗光”的概念，然後通過仙匠禺期引出“神劍昭明”。之後利用昭明“能夠斬斷一切靈力流動”的設定，順理成章地把流月城的矛盾和主角團掛鉤。最後晗光昭明合二為一，流月城覆滅，古劍二的故事也落下帷幕。

（這裡貼一個大神的細節分析，傳送門）


雙劍設定並不是古劍二的原創。早在仙劍時期，出現過雙劍的三代四代就是不可多得的佳作。“雙劍”與其說是創新，倒不如稱之為更加高階的“型別化”設定。仙劍三的鎮妖劍魔劍關聯了角色背景，而四代的望舒羲和則作為焚寂劍的前輩，成為推動故事發展的關鍵線索。到了古劍二，仙劍三四代出現過的雙劍設定被疊加後融入新世界觀中。從結果看，雙劍設定的優勢與劇情貼合的很好。

型別化之所以被人詬病，在於其套路化的設計。而對於遊戲時間有限的玩家來說，某款遊戲的壽命往往只有一次。看到開頭便能料想到結局，那自然也失去了繼續遊戲的慾望。去型別化，並不意味著需要徹底的創新。當不同的型別化設計共處一臺，只要採用合適的堆疊方式，同樣有可能呈現出“去型別化”的效果。

前世今生

“何以飄零去？何以少團欒？何以別離久？何以不得安？”

燭龍團隊源於解散的上軟，而古劍的世界觀也與仙劍四一脈相承。時間回到仙劍四。彼時，瓊華墜落，雲天河救出韓菱紗與慕容紫英，隨後使用神弓一箭射向瓊華。以雙目失明的代價，終成逆天之舉。日月交替，斗轉星移，甚至不知是否仍處同一片土地。註定寡親緣情緣的太子長琴半魂，以化作荒魂不入輪迴為代價，終於斬斷神罰因果，結束了另一半魂為禍人間的瘋狂舉動。

不同的兩作遊戲，卻有著極其相近的故事脈絡。雖然燭龍已自成一家，但客觀來講，初代《古劍奇譚》在劇情上並不獨立，甚至說是《仙劍四》的翻版都不為過。所以要理解《琴心劍魄》的劇情，就必須先搞清楚曾經登上所謂“神壇”的《仙劍四》，究竟是一款怎樣的作品。


《仙劍四》發行於2007年。彼時國產遊戲已經喪失了與國際接軌的機遇，開始步入漫長的寒冬期。而又以仙劍系列為首，RPG的天平開始不斷向故事性傾斜。在這樣的環境下，《仙劍四》應運而生。

遊戲的劇本創作，本身是主觀與客觀的碰撞產物，但玩家卻可以僅憑自己的主觀情感評價它的優劣，所以開發者與玩家從一開始就不對等。要給出中肯的評價，玩家必須等待。等待情緒平靜下來，等待優秀的新作品出現。等到看山還是山，再回來給出一個答案，為時不晚。

倒退十年，我想我會把《仙劍四》捧到置高無上的地位。我曾瘋狂迷戀李逍遙的故事，想在餘杭鎮開始一段劍俠的奇遇，想在某個小島上邂逅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少年人的幻想，首先建立在理解的基礎上。但當時的我卻理解不了《仙劍四》，只是覺得它和之前幾作不同，卻說不清區別在哪。瓊華派與夢貘族因何成死敵？原本為昇仙的玄霄，為何最終墮入魔道？心境澄澈的雲天河，窮極一生究竟在追尋什麼？這些問題，隨著年紀的增長，我才慢慢有了答案。

從劇情角度而言，《仙劍四》邁出了開創性的一步。無論是主角團，還是大反派玄霄，都有鮮明且複雜的人物形象。它不再滿足於恩怨情仇，而是開始向生活的高命題進發。瓊華求仙，夢貘求存，二者原本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主角一行被大勢裹挾，所以即便神器與龍息在手，雲天河也只能順勢而為。

從“去型別化”的角度來看，仙劍四是一次勝利的創新。它跳出了蜀山舞臺，開始向更廣袤的神州進發。而從雲天河起，故事不由一人生滅，仙劍系列也不再侷限於“人物傳奇”。它的格局開始放大，而在新的世界觀下，所有人都是渺小的。

可惜，造化弄人。

上軟解散後，新成立的北軟並不打算繼承《仙劍四》的遺產。而悄無聲息出現的燭龍，則暗中取回了留在仙劍的東西。2010年，古劍系列第一作，琴心劍魄今何在，終於問世。


《琴心劍魄》繼承了《仙劍四》的衣缽，同時也肩負著開拓新世界的重任。但初代古劍的表現確實不佳。蓬萊故土上，同樣身具太子長琴半魂的歐陽少恭，不顧沿海百姓生命，執意要將雷雲之海的蓬萊廢墟拉出。但相比走火入魔的玄霄，經歷過千百次渡魂的少恭更像在復仇。機關算盡又如何？他搞得神州震動，地覆天翻。到頭來還不如只有短短數十載壽命的百里屠蘇通透？這樣的反派設定，未免太過草率。所幸，古劍的故事仍在向前。情不知因何而起的風晴雪，終於走到天鹿城下。昔日只為重生百里屠蘇的姑娘，也在漫漫多采的光陰裡，繼續著她的故事。

（圖片素材來源於網路）


作者：暮月聲
來源：奶牛關
原地址：https://cowlevel.net/article/2093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