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中國晶片，這些話如鯁在喉

作為一家以AI、雲端計算、通訊等技術為核心關注點的自媒體，晶片是永遠無法繞開的話題。腦極體最早開始關注晶片是在2017年，彼時華為海思領先蘋果釋出了全球第一款移動AI晶片麒麟970;梁孟松加盟中芯國際，幫助中芯開始突破14nm工藝關鍵節點;各大中國半導體廠商的產品行銷亞非拉美;手機大廠紛紛佈局自研晶片之路。

當時以為這是中國晶片黃金紀元的開始，誰知道危機緊隨而至。

2018年中興事件發生，隨後2019年華為被納入美國實體清單，大量中國企業與科研機構遭遇了晶片斷供，很多優秀的中國科技產品難以為繼。缺乏底層技術與工程能力的中國晶片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直到今天也未曾解除。

2020年，團隊小夥伴商量面對這種情況我們能做些什麼。最終決定，可以把歷史上一次次的晶片封鎖、晶片突圍記錄下來，讓大家看到晶片博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背後的因果邏輯是什麼。這些內容以“晶片破壁者”為題，在腦極體平臺進行過長期連載。

之後，我們希望在討論晶片戰的歷史之後，再回到今天中國晶片面對的現實。從外部環境與中國力量兩個角度審視我們正在經歷的晶片突圍。這部分新內容與連載內容整合修訂，成為了我們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新書《晶片戰爭：歷史與今天的半導體突圍》。

就在最近幾天，俄烏戰爭又一次讓人看到了科技戰、晶片戰的可怕。科技封鎖與晶片斷供從不遙遠，甚至我們每時每刻都能在電晶體裡聞到硝煙的味道。

按照老規矩，新書出版之際想跟大家聊聊書外的一些東西。或許也正是這些東西推動著我們，一定要把這個並不好寫的話題寫下來。

三個人，三段記憶

無論是在寫這本書之前，還是為了完成書中的內容，我們接觸溝透過大量半導體行業從業者，以及對這個行業有興趣，有好奇的人。這些人，這些記憶可能不適合出現在書裡，但他們確實讓我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簡單給大家說幾個小故事。

故事一。幾年前，我在某次展會認識了一位德國科技記者。大叔比較健談，後來我們經常郵件溝通一些對科技熱點的看法。當中國科技企業受到晶片斷供之後，他跟我說歐洲科技媒體對此並不雀躍。因為中國有著全球最大的晶片市場，甚至是唯一能夠保持高增長的市場。美國的晶片，歐洲的半導體原材料和裝置能銷售到哪?只能去中國。

所以，只有政客和網民會高呼對中國進行打壓，行業內人士幾乎沒有人贊同與中國在晶片上交惡。不僅中國依賴全球半導體供應，世界在半導體上也依賴著中國。

第二個故事，是一次我們去探訪山西大同的一座煤礦。礦上的門崗師傅得知我們是北京來的科技自媒體，馬上進行了猛烈發問：華為到底怎麼樣了?中國晶片到底行不行?他不懂那麼多技術名詞，產業概念。但他的熱忱和急切，似乎就是某種力量。

再講一個行業內人士。為了寫這本書，我們聯絡過非常多的半導體從業者與管理者。其中十有八九都讓我們吃了閉門羹，好在最後也積累了足夠多的素材。其中一位朋友是半導體大廠的封裝工程師，就像其他人一樣，對問題表現得非常謹慎，只願意發表最低程度的見解。

當我們問他，你認為中國應該怎麼贏得這場晶片對抗。他想了想，非常堅定地說：“我們多加班，說不定就贏了。”

我們訪問過的半導體從業者大體如此，噤若寒蟬，一腔孤勇。

其實半導體是件苦差事，需要板凳坐得十年冷。薪酬和升遷都沒有網際網路大廠來得猛烈，如果沒有這幾年的國際局勢變化，甚至沒有多少關注。

以上這些人，他們的身份不同，態度不同，見解不同，但顯然對中國晶片是有共識的。這種共識應該用一個器皿沉澱下來。這兩年，華為經常說最大的力是合力。那麼應該如何形成關於中國晶片的合力?

這是我們寫作這本書的第一個目標：完成一次溝通。

瞭解，先於愛恨

在《晶片戰爭》的部分內容進行連載的時候，一位業內朋友對我們的工作表示了肯定。他覺得確實需要一些內容來講述晶片的來龍去脈。現在提起科技，大家普遍關注的是網際網路江湖和一個個造富神話，年輕人也大多心嚮往之。長此以往，大家都不瞭解半導體，晶片人才不就難以為繼了嗎?

我們很難真正瞭解年輕人對晶片的看法，但確實可以注意到隨著晶片成為國民話題，各種極端化的言論甚囂塵上，甚至佔據了很多社交平臺的主流。

一般來說，極端晶片言論無外兩種。一種高度唱衰，認為中國從底層發展晶片是閉關鎖國，早就被證明此路不通;另一種強度自信，認為必須一切自己來，從光刻機、晶圓開始造起，進口一點東西就該當投敵。

然而半導體產業發展到今天已經盤根錯節，每個環節都有自己的問題和局面。不可能走向任何一個極端，也沒有國家、地區和企業能夠用極端的半導體策略贏得競賽。

這些極端言論背後，真正的問題在於半導體相關的知識過於稀少，閱讀門檻又往往太高。為什麼計程車司機師傅談論國際局勢能滔滔不絕，比聯合國秘書長還了解天下風雲?是因為他始終在收聽廣播，知識供給充足。那麼想要形成關於晶片的有效共識，或許也需要先提升一部分知識供給。

畢竟，瞭解先於愛恨。

幸運的是，如今討論晶片的書開始增加，但視角往往聚焦於問題，而不是問題背後的因果。

《晶片戰爭》希望切換多個視角，更立體地展示出圍繞在晶片周圍的博弈與競爭。

首先，我們回到歷史。晶片戰爭不是針對中國創造的，也不僅出現在今天。歷史的記憶和經驗，可以讓我們瞭解真正的晶片博弈。

其次，這本書希望用多個視角來審視晶片問題。從技術、公司、地緣等維度的博弈與突圍，完整展現出晶片的競爭關係，而不是僅僅停留在國際局勢這個簡單層面。

最後，我們還希望將最新的情況與歷史貫穿到一起，把中國目前的晶片發展機遇與程式納入進來。所以大家能夠看到多樣性計算、AI晶片、RISC-V這些在中國最熱絡的晶片關鍵詞。

關於中國晶片，我們當然希望一天建立IDM，希望一家公司、一位偉大科學家瞬間解決問題，甚至有人希望一場戰爭可以改變一切。但這些都是不可能的，晶片沒有奇蹟，也不能押注在極小機率事件上。贏得晶片戰爭，只能靠耐力，靠智慧，靠我們自己。

這是我們寫作這本書的第二個目標：討論一些常識。

晶片，絕不能變成男足

中國男足輸給越南的那天，前《環球時報》主編胡錫進發微博說：中國“舉國+市場”的打法可不光是男足，如今一些民用比重高的重大科技攻關也是兩股勁在共振。這些重大科技攻關一定要避免男足的陷阱。

在我看來，這段話簡直就差報晶片的身份證號了。但事實確實如此，伴隨著美國對部分中國企業進行晶片斷供，國家開始大力推動半導體產業發展。相關扶持政策陸續出大V臺，資本緊跟下場，各種名目花哨的晶片專案拔地而起，各種驚人目標被提出，把半導體產業弄得非常浮躁。

這些企業、基地、專案工程陸續出現了暴雷事件，也有很大一部分在大力宣傳上馬後就偃旗息鼓。這些“晶片亂象”背後有很多原因。比如難以調節政府與市場的關係，最終導致產品為應付驗收而生，缺乏商業價值;涉及過多的非技術要素，在資本與權力的博弈中失去初心;為了贏得支援許下大願，最終無法兌現外界的過度期待。

這些問題確實頗有男足的影子。但要知道，男足大概只在慘敗的時候才能得到關注。

足球需要冷靜和理智，更遑論人類智慧的最高峰，晶片。圍繞中國晶片的，有太多技術之外的聲音。所以這本書也確實希望進行一些面向產業的呼籲。比如說：

1.歷史一次次證明，晶片有朋友才有未來，對抗國際化是不可行的。其實中國是最擅長國際化的民族，從絲綢之路到命運共同體，和而不同是晶片的真實需求，閉門造晶片絕對不行。

2.該給市場的，一定要交給市場。半導體廠商需要理解消費需求，也需要積極培育和引導市場，獲取常態化支援。這個過程中要有積極性，耐心，甚至一點點犧牲。

3.培育新的核心技術，需要全產業鏈共同努力，將不成熟的慢慢成熟。新技術才是中國晶片的破局關鍵點，這是一個永遠舊路不擋新路的行業。好在我們有非常多的機會。比如AI，比如物聯網，比如軟體化、存算一體。

這是我們寫作這本書的第三個目標：完成一點點呼喊。

開放，祛魅，共贏，中國晶片才能最終蛻變。

《長津湖》裡，伍千里對弟弟伍萬里說：一個蛋從外面被叼開，註定會被吃掉。你要是能從裡面自己啄開，很可能是隻鷹。

希望大家喜歡這本書。

希望我們和中國晶片一起啄開自己，變成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