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ux中國對話龍蜥社群4位理事：龍蜥作業系統捐贈的背後，是誰在推動？

以下是「Linux 中國」採訪全文：

日前，龍蜥社群低調地宣佈了將龍蜥作業系統（Anolis OS）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作為一個密切關注作業系統與 Linux 生態的開源愛好者，這件事引起了我的興趣。

作業系統作為一個 投入龐大而又極其重要的專案，很多作業系統專案都是仰賴於某些開源企業或大型 IT 公司的支援而運作的。我似乎從未注意到哪一個成熟的作業系統或 Linux 發行版被捐贈給開源基金會，或自行組建獨立的開源基金會來管理。但如今，龍蜥這樣一個已經成型的、在大量的產品環境中使用的成熟作業系統被捐贈給了中國的第一家開源基金會—— 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這著實令我驚訝。

這背後發生了什麼？是一直在支援龍蜥作業系統發展的軟硬體廠商不願再支援龍蜥了麼？還是龍蜥社群的發展遇到了什麼挑戰？亦或是有些什麼我所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帶著這些心中的疑惑，我訪談了龍蜥社群的幾家核心理事單位，和他們深入溝通了其中的緣由，探知了捐贈背後的考慮，也進一步明瞭了他們心目中的龍蜥之路。

下面，我將這次探尋之旅的感受，分享給諸位讀者。

統信：龍蜥和 UOS 相互成就

在開源愛好者眼中，統信軟體遠不如“深度”那樣記憶深刻。從中國早期的 Linux 發行版之一 —— 深度作業系統（Deepin），到後來的 UOS 作業系統，再到後來全球 34 種語言支援的深度桌面環境（DDE）。統信一直是那個擁有廣泛的社群支援、並在國際上取得了不菲影響力的中國作業系統廠商。

但和絕大多數人想象的不一樣的是，其實 UOS 早已踏足企業級應用領域。也正因如此，初生的龍蜥在凝聚了阿里雲、統信、運營商等企業在伺服器端和雲端積累的經驗後，獲得快速發展。

統信的加入，還極大地彌補了龍蜥所空缺的部分版圖。作為核心理事單位成員，統信不但積極涉足了龍蜥社群的各項工作，更組織和參與了多個 SIG（特別興趣小組），並將自主研發的 DDE 桌面軟體移植到了龍蜥作業系統，為龍蜥的使用者提供了更好的使用者體驗。

這次的採訪，我約到了 統信軟體的 CTO 張磊。在和張磊的訪談中，他直面我的尖銳提問，坦誠地給出了答覆。

我問道，“統信作為一個耕耘作業系統近二十年的廠商，為什麼要加入龍蜥社群？統信會有什麼收益嗎？”

張磊表示，對於統信來說，這是有利益驅動的。“統信在雲端計算、大規模叢集方面的經驗遠不如阿里雲，龍蜥當中阿里雲貢獻的程式碼可以幫助統信和統信的生態夥伴更好地處理雲端計算和大規模叢集下的問題。”他說，不僅如此，統信還可以透過龍蜥社群獲得更多的使用者、幫助 DDE 與伺服器作業系統產品進一步迭代。“龍蜥的出現，其實也可以完善我們產品的能力，讓我們可以為使用者提供更加全面和豐富的服務。”

我們前面提到過，龍蜥作業系統中凝聚了大量在伺服器領域和雲端的實踐，在效能和穩定性等方面總結了豐富的經驗。甚至，這些實踐總結形成的補丁要比已經推送到上游的 Linux 核心的補丁更豐富。當然，這不是說龍蜥不遵循“上游優先”的法則，而是 Linux 核心接受補丁的時間週期、對補丁的普適性評估都不同。因此，在龍蜥中，可以優先享受到更先進、更直接的改進支援。這些，對企業使用者的價值是非常大的。

透過加入龍蜥的發展，統信也可以受惠於這些最新、最可靠的改進和支援。龍蜥在開發過程中，就已經完成了與 UOS 的磨合，這對於 UOS 反過來融入龍蜥的改進非常方便。對於統信來說，貢獻給龍蜥本身就是一種收益，一方面，可以擴大其產品的使用者群體，另一方面，也是幫助其不斷迭代和升級。

然後，我又問道，“既然有了各方支援，龍蜥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發展方向，為什麼龍蜥會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統信在此決議中是怎麼考慮的？”

“一個更加中立、公信的龍蜥，也是我們所希望的。”

——統信軟體 張磊

張磊說，“對於統信來說，參與到龍蜥當中，是符合統信軟體中立、共建的原則和利益的。從企業的角度來看，已經夠了。不過，龍蜥一直沒解決實體的問題，比如說龍蜥如何接受捐贈？龍蜥如何給捐贈者出具發票等問題。這都是龍蜥過去運營過程中發現的問題。捐贈給基金會也符合統信的利益，一個更加中立、公信的龍蜥，也是我們所希望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統信支援龍蜥的捐贈也就不足為奇，龍蜥的捐贈，意味著龍蜥可以更具備中立性和發展性，對於統信來說，更是免除了後顧之憂。

英特爾：堅定不移地支撐龍蜥社群的發展

訪談的第二站，我來到了剛剛推出第十二代晶片的英特爾。

作為一家全球性企業，無論是 Linux 核心，還是上層應用，英特爾大量地參與了開源，有著悠久的開源貢獻歷史。比如，為了讓應用生態更好地適配新硬體，英特爾不但積極向核心提供相關的程式碼以發揮其最新的特性，讓系統可以進一步的吃透晶片的效能，而且還親自操刀開發維護了 Clear Linux 發行版，使其在最新硬體上的效能遠超同儕。

在我看來，似乎英特爾並沒有直接參與到龍蜥社群的必要，畢竟在它在上游的 Linux 核心的貢獻，自然就會被龍蜥所接受，而無需直接在 Linux 發行版的層面進行貢獻。

帶著這個問題，我和英特爾公司的 龍蜥社群理事楊繼國先生深入聊了聊。

“這對於雙方來說，毫無疑問，是一個雙贏的結局。”

——英特爾 楊繼國

楊繼國說，“英特爾參與到龍蜥這樣的發行版社群當中，一個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將這些程式碼及時貢獻給龍蜥社群，從而讓相應的程式碼和調校儘早接觸到使用者，幫助使用者更好地發揮硬體的特性和效能。龍蜥所擁有的豐富的雲上場景也可以幫助英特爾更好地最佳化硬體、最佳化程式碼；另一方面，英特爾的幫助也使得龍蜥的使用者可以充分利用硬體升級帶來的效能體驗的跨越。”這對於雙方來說，毫無疑問，是一個雙贏的結局。

如前所述，Linux 核心作為全球最大的幾個開源專案之一，其要處理的方方面面非常繁雜，其對核心的改進也是慎之又慎。因此，很多最新的 CPU 特性並不能第一時間抵達到客戶的生產環境，對效能的極致發揮也需要經過多番論證和評估才能落地。但是，在某些情況下，一些新的硬體特性和風險可控的一些實驗特性，也需要及早抵達特定的使用者群體，才能為更多的客戶所服務。

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當龍蜥作業系統誕生後，英特爾也願意積極推動龍蜥的發展，在龍蜥中積極提供能發揮其新硬體的各種改進。

而當被問及英特爾對龍蜥捐贈的看法時， 楊繼國說，“英特爾是一個全球化公司，我們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支援了非常多的開源專案，也深度參與到開源專案當中進行貢獻。捐贈基金會，會讓龍蜥的運營更上一層樓，來自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的支援可以讓龍蜥越走越遠，這也更符合英特爾的利益。所以當知道這個事情時，我們也是非常支援的。”

Arm：開放的龍蜥社群激發更多創新潛力

龍蜥社群之中，除了英特爾，還有晶片 IP 領先廠商 Arm 的身影。作為一家全球性的智慧財產權公司，Arm 和英特爾的模式不同。Arm 不生產晶片，而是將晶片研發技術和能力授權給合作伙伴，由合作伙伴自行研發和製造晶片。

那麼， Arm 公司為何要參與到龍蜥社群當中呢？

Arm 基礎設施事業部全球副總裁鄒挺解釋了背後的原由。在過去 30 多年的生態系統耕耘中，軟體生態一直是 Arm 生態發展的重要環節，而開源開放的作業系統是整個軟體生態根基。Arm 的加入不僅可以帶給龍蜥社群更完善的多架構支援，同時結合 Arm 生態的經驗和技術積累，可以助力更多基於 Arm 技術的本土化創新孵化，尤其是在基礎設施相關的軟體應用領域。而相應的，龍蜥社群對於 Arm 架構的支援變得更完善，也可以促進 Arm 整個生態的蓬勃發展，無論是對於龍蜥社群，還是對於 Arm 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保持‘中立性’是開源社群能成功和持續發展的關鍵。”

—— Arm 鄒挺

而說起龍蜥的捐贈，在 鄒挺看來，“保持‘中立性’是開源社群能成功和持續發展的關鍵。”龍蜥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後，可以透過基金會基於社群驅動的開放治理和運營的經驗，進一步提高龍蜥社群的中立性，從而吸引更多的企業組織和個人的貢獻和參與，形成一個正向的迴圈，加速國內的技術創新。

在龍蜥社群過去的發展中，已經吸引了多家基於 Arm 架構的伺服器廠商和合作夥伴的參與，Arm 公司的參與，無疑是為龍蜥生態下的 Arm 使用者注入了一針有力的強心劑。

阿里雲：持續加大對龍蜥的投入

之前，我就採訪過龍蜥作業系統牽頭髮起人之一 —— 阿里雲，這次我想就捐贈這件事再次和 龍蜥社群理事長、阿里雲作業系統負責人馬濤聊一聊。

過去，雖然龍蜥社群是由多家企業共同主導推進的社群，但很多人會有這樣的感覺——“阿里的龍蜥”，就像 Canonical 的 Ubnutu 一樣。也正因為如此，有些人顧慮到企業對開源社群的把控，而放棄參與到龍蜥社群當中。但當龍蜥作業系統被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後，龍蜥專案的主體和所有權進一步明確。對於所有的開發者和社群企業而言，都是一根定海神針，龍蜥不會因某一家或幾家企業的決策而消亡，只要龍蜥還存在市場需求，只要龍蜥還有人願意為之貢獻，龍蜥就可以一直持續發展下去。

毋庸諱言，龍蜥自然是阿里雲積累多年經驗後牽頭髮起的，也在其中貢獻了大量來自阿里雲的雲端計算和大規模叢集運維經驗，但在 馬濤看來，這樣的貢獻是值得的。龍蜥的佔有率、影響力擴大，其實是給了開發者和企業一個新的選擇，這也是 Linux 的勝利。而對於阿里雲而言，龍蜥的捐贈並不會影響到自身的業務，因為阿里雲並不是一家以作業系統為商業收入為主的公司。反倒是廣泛使用於阿里雲平臺上的基於龍蜥的 Alibaba Cloud Linux 可以獲得更多來自龍蜥的使用者，從而獲得更大的市場和更多的使用者。對於阿里雲來說，這自然是一件值得認真去做的事。

“未來的投入只多不少。”

—— 龍蜥社群理事長、阿里雲作業系統負責人 馬濤

龍蜥的捐贈原本讓我有一些擔憂，阿里雲作為專案的最初發起方之一，會不會因為專案的捐贈而放手不管？ 馬濤則給了我明確的答案：“未來的投入只多不少。”對於這種企業級的作業系統，使用者對其可支援的年限很在意，因為使用者的應用、服務和產品是基於其基礎的作業系統而架構的。如果底層作業系統的支援不再持續，上層的建築自然搖搖欲墜。對於龍蜥的長期支援，馬濤代表龍蜥社群、也代表作為核心理事單位的阿里雲表態，龍蜥的 LTS 版本會得到長達十年的服務支援——這不僅僅是對龍蜥客戶的承諾，也是對執行在阿里雲平臺上廣泛的龍蜥作業系統和 Alibaba Cloud Linux 的使用者的承諾。

馬濤說，“龍蜥的捐贈是符合阿里雲利益和價值的，我們不僅願意捐贈，還很開心捐贈。在龍蜥上的投入，我們也會持續加大。過去，我們只有阿里雲核心組，現在，我們還在阿里達摩院旗下成立了‘作業系統實驗室’。希望透過這樣的方式，探索出更多的作業系統新正規化，反哺給社群。未來的投入只多不少！”

來自開放原子基金會的聲音

在整個採訪的最後，我們和接近開放原子基金會的相關人士聊了一下他們的看法。作為龍蜥捐贈中的受益者，開放原子基金會承載了聚光燈下的所有關注點，對於龍蜥，他們也有自己的看法。

經過介紹，我才知道，龍蜥的捐贈並非一天一日即可完成的。實際上，龍蜥的捐贈早在 2021 年年初便開始準備了，但彼時龍蜥尚在“創業期”，還不足以滿足捐贈的要求。真正推進的捐贈流程是從今年 10 月份開始的，從域名、品牌、程式碼、專利的捐贈，到合規性、管理性等檢查，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對外公佈了將龍蜥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的訊息。當然，直到現在， 整個捐贈的流程還有一些收尾的工作在進行。整個捐贈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複雜的多。

開源專案捐贈給基金會並非專案的結束，而是一個專案的開始。

開源專案捐贈給基金會並非專案的結束，而是一個專案的開始。在後續，專案仍然需要維護，資金、經費應該如何完成？從這個角度來看，開放原子基金會可以提供一個有力的幫助：開放原子基金會將會為龍蜥開設獨立的賬戶，從而讓龍蜥可以接受來自企業和個人的捐款，並將這些捐款用在龍蜥的發展上，讓龍蜥的運營工作、具體的事務有明確的資金來運作。而具體的運作負責，則還是由龍蜥的運營團隊完成，基金會只提供指導和建議，但不會強行介入專案的基本運轉。

龍蜥是社群的

在整個採訪過程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幾位龍蜥社群理事對於龍蜥作業系統的看法高度一致。作為一個發源自企業需求的開源專案，不可避免地會引發一些擔憂 —— 企業是否會持續維護一個專案？企業真的是想要將專案捐贈給社群麼？企業真的是希望參與開源專案麼？

但整個走訪的過程中，各位理事給我的感受便是，他們並沒有避諱開源社群給他們所在的企業帶來的價值。我想，這種既符合企業利益，同時又對開源社群和專案有力的支援，才是一個專案可以真正長期生存和發展下去的動力吧。這種透明和坦誠讓我覺得，這些龍蜥的參與者是真心在做社群、真心在做開源，因為，社群和企業，在這個方面能達成一致的利益和發展需求。

龍蜥的捐贈是一個里程碑。

而談及到本次捐贈，所有的理事單位都有著相同的觀點： 龍蜥的捐贈是一個里程碑，標誌著龍蜥的發展走向了更加開放、更加中立的道路；而對於龍蜥社群中各家企業而言，其參與和捐贈龍蜥的初心也得到了保證。 在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之後，龍蜥社群可以從基金會中獲得更多關於法務、財務、社群治理方面的支援，幫助龍蜥走得更遠、走得更好。

同樣的，作為國內第一家開源基金會，開放原子基金會的每一步都會受到廣泛的關注。而龍蜥作業系統的捐贈，同樣會為其帶來更多的關注度和支援，從而讓龍蜥可以得到長足的發展。

而對於我來說，作為一個密切關注國產作業系統的開源人，龍蜥的捐贈雖然出乎我的預料，但是卻能得到比我想象的更好的發展，這才是最好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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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龍蜥社群

龍蜥社群(OpenAnolis)是由 企事業單位、高等院校、科研單位、非營利性組織、個人等按照自願、平等、開源、協作的基礎上組成的非盈利性開源社群。龍蜥社群成立於 2020 年 9 月，旨在構建一個開源、中立、開放的 Linux 上游發行版社群及創新平臺。

短期目標是開發龍蜥作業系統(Anolis OS)作為 CentOS 替代版，重新構建一個相容國際 Linux 主流廠商發行版。中長期目標是探索打造一個面向未來的作業系統，建立統一的開源作業系統生態，孵化創新開源專案，繁榮開源生態。

龍蜥OS 8.4已釋出，支援 x86_64 、ARM64、LoongArch 架構，完善適配 Intel、飛騰、海光、兆芯、鯤鵬、龍芯等晶片，並提供全棧國密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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