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流產業十年風雲錄 40萬大軍吸食百億利潤

佚名發表於2017-05-05

文/零和

在“流量為王”的時代,流量在某種意義上,就意味著金錢。

一條依附在流量上的色流產業鏈條暗流湧動,他們依靠廣告、色情、賭博等內容,來截獲流量——用吸睛利器來吸金。

他們將自己稱為“色流”。

多位資深反垃圾人士稱,中國從事這條產業鏈的人,大概有40萬。

他們對平臺的蠶食能力極強,曾導致多個平臺被垃圾淹沒,而退下歷史舞臺。

色流群體如螞蟻一般,跟隨著流量蜜罐遷移,經歷多個時代的輪迴變遷,並分食百億級別市場……

01 技術革命

網際網路誕生的那一天起,恐怕色流群體就隨後降生。但你想象不到,這個群體有多大。

2008年之前,色流群體只是散兵遊勇。

彼時,流量尚未形成大規模匯聚,因為沒有大魚群,色流只能隨意拋灑誘餌,坐等上鉤。

幾乎所有的色流從業者,都將2008年,視為關鍵性的一年。

2008年,人人網、開心網等社交網路正值爆紅,人們迷上一個叫“偷菜”的遊戲,甚至定上鬧鐘,只為深夜爬起去收割一棵虛擬白菜。

流量形成了第一次爆發式的聚合,色流產業終於有衝殺大魚群的機會。

陳熙是一位色流行業的老兵,經歷了多個流量時代,並一路摸爬滾打至今。當時還是大學生的他,就揪住了時代的尾巴。

陳熙發現,人人網上的熱門帖,訪問量極為驚人。

“這些流量給黃網導流,會怎樣?”他一個人,一臺電腦,“複製”、“貼上”,一天發幾百條,收益夠他一個月的生活費。

△ 其中一個色流賬號

“我開始寫一些簡單的指令碼,進行批次註冊賬號、釋出資訊”,陳熙稱,當時產業鏈中,流行起純中文的程式語言“易語言”,大家用這個軟體寫小指令碼,實現了內容垃圾產業鏈的第一次技術革命。

此後,人工開始漸漸被機器和軟體取代,廣告、色情、賭博等資訊規模化出現,這條零碎的產業鏈,開始集結成河。

陳熙靠著自己精湛的技術,一度成為色流主力軍。

他批次註冊7萬個賬號,每天瘋狂地加好友,去每個人的日誌下留言,引起他們注意。

△ 部分賬號名單

“我有一個獨門技巧”,陳熙稱,賬號註冊為某個學校的學生後,就只加這個學校的好友,“讓賬號顯得真實可信”。

因此,他給黃網帶來了巨大的流量,利潤分成也很高,六四分,陳熙拿6,網站拿4。

他一個月能掙18萬。

技術性革命後,諸多流量陣地被侵略。

“感覺突然從天而降,一夜之間,整個網路都陷進去了”,當時人人網反垃圾的負責人秦源對一本財經稱。

“2008年之前,反垃圾比較簡單,此前只要盯住三要素:賬號、IP、關鍵詞去重,基本無虞”,網易雲安全(易盾)的CTO朱浩齊稱。

實際上,朱浩齊確實有太多戰鬥經驗,從網易新聞到網易雲音樂,“跟帖文化”一直貫穿其中,“這場仗,一打就是十幾年”。

而這場戰役,有不得不戰的理由。

內容垃圾肆虐,導致產品被淹沒的案例,實在不在少數,人人網的謝幕,微博的冷卻,背後恐怕都有這層因素。

直至今日,我們在追思,“我們為何拋棄人人網”之時,其垃圾內容的肆虐,依然是我們逃離的一個原因。

肆虐到什麼程度?據秦源透露:“人人網的歷史上,一度真實使用者每日只發幾萬條日誌,而垃圾內容者,一天能發數千萬條。”

“網際網路世界是自由的,但是沒有基本的規則,網際網路就會逆向選擇,被貪念、慾望、網路暴力所淹沒”,朱浩齊不得不承認,放任,就會導致人性惡的肆虐。

2008年之後,防守方戰略升級,開始用機器稽核,配合風控策略,才能對付龐大的地下軍團。

秦源透過圖計算的方式,追根溯源,發現了背後浩如煙海的群體——所有的賬號,就如星星一樣,往下漏,是同一個人,再往下,就串成一個球。

這就是陳熙漫天星辰般的賬號體系。

“關鍵詞去重時代結束,我們進入了模型規則時代”,朱浩齊稱,當時他們啟用全新的風控規則,比如,同一個賬號或同一個IP,1分鐘內跟帖不得超過多少條,一旦超過就可能封號一段時間等。

“當時的規則和維度,多達幾百條”,朱浩齊稱,核心邏輯就是在判斷,對方到底是一個正常使用者,還是批次的軟體操作。

而色流產業鏈的人,也開始變種“文字”,透過字母、諧音、鑲嵌等多個方式,將資訊藏匿期間。

“針對同一個詞,我們積攢了數百萬個變種樣本”,朱浩齊稱,也會透過一些模糊匹配,才能擋住漏網之魚。

也就到此時,攻防雙方第一次嚴峻地正面交鋒,但他們沒有料到,這場戰爭,一戰就是十年。

02 產業革命

“此前,大家都是散兵遊勇,大家開始透過QQ群、流量聯盟進行產業化”,羅凌峰稱。

在百度貼吧的色流歷史上,羅凌峰是一位極為重要的人物,外號“色情哥”。

“這個產業中,分為黑白兩道”,羅凌峰稱,一些大的廣告客戶,會透過廣告聯盟,光明正大地找到他們。

而更為隱蔽的黃賭毒客戶,則會透過QQ群集結。

中國網際網路違法和不良資訊舉報中心公佈的資料顯示,其中淫穢色情類有害資訊佔據了67.2%。

“我們也會給網路賭場啊,龍泉寶刀啊什麼的導流,但色情還是佔據絕大部分,轉化率最高”,羅凌峰稱,他們給自己一個高大上的名詞,叫“色流”。

“產業化之後,這個群體的人數規模,擴充了十來倍,保守估計當時產業鏈中有十來萬人”,羅凌峰稱,大家盤踞在各大“流量蜜罐”中,按點選收費、或按照付費金額提成。

如羅凌峰這樣的單兵作戰者,月收入十萬;一個幾人組成的工作室,月收入得幾十萬。

他們主要給兩條產業導流,最主要是黃網或販賣黃色影片的QQ。

另一部分流量,則導給了賣淫網路。

君麗是圈內比較知名的“媽咪”,她下端,對接北京各大高校的資源,上端,是各大色流釋出平臺。

“他們將小姐的資訊包裝好,釋出在各個渠道上,成交一個,就結算金額”,君麗稱,色流的提點極高,一般一單交易一兩千,分為色流平臺一半,媽咪再抽走剩下的一半,到小姐手中的,只有兩三百。

朱浩齊發現,這個群體,叢集效應開始變得明顯,“我們甚至發現一個村都在做,村裡還將其當成了支柱產業”。

而另一方面,他們雖然叢集,卻並不團結,沒有“延續”性。

朱浩齊觀察一個平臺上,可能同時有幾百波人在發垃圾資訊,有些人可能會突然消失,轉戰其他平臺,另一波人又會突然出現,綿延不絕。

“但新出現的人,一開始技術很難,四處亂撞,和我們多次較量後,才會慢慢技術提升”,朱浩齊稱。

“哪有什麼技術連貫性?”羅凌峰在入行之前,花了不少錢去網上買教程,買發帖軟體,“全特麼騙人的”。

後來他也想通了:如果他們真能靠這些技術賺錢,他還往外賣,這不是傻嗎?

但不可忽視的是,因為產業鏈變得利潤更豐厚,一些頗懂技術的精英進入——羅凌峰就一個個坑踩過來,最終成為百度貼吧歷史上的“暗黑破壞神”。

羅凌峰選擇百度貼吧作為陣地,有一定的原因。

貼吧有分群效應,相同的人會聚集起來,比如說“李毅吧”中,“很多屌絲群體,在裡面髮色情資訊,轉化率極高”。

另外,還有很多名字隱晦的貼吧,其實也是帶色貼吧,比如“**家法吧”,“其實是一個SM人群的聚合地”。

正因為極容易找到“精準客戶”,百度貼吧被色流群體盯上。

羅凌峰最開始透過聊天室和QQ群接活,剛一入行的時候,被虐得很慘。“一發就刪,一發就刪,我都搞不明白,他們怎麼知道是黃網廣告的”。

經過一週的摸索,他終於知道,表面風平浪靜的體系中,背後是紛繁複雜的規則,黑暗中,有一雙監控的眼睛。

摸清了規律之後,羅凌峰開始絕地反擊。

2014年初,羅凌峰發現了iOS一個巨大的漏洞,在APP上點一個連結,從A網頁跳轉到B網頁的時候,cookies(網站為了辨別使用者身份,而儲存在本地裝置上的資料,包括使用者名稱和密碼)也會跟著跳轉。

羅凌峰就是根據這個漏洞,截獲了幾十萬個賬號和密碼,用於百度貼吧上髮色情內容。

也正是因為這點,羅凌峰成為色流史上最難對付的對手——他手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海量賬號,而且幾乎是零成本。

此訊息得到了當時百度反垃圾負責人的證實:“羅凌峰太強大了,我幾乎所有周末,都被他攪黃,我得實時監控他,才避免貼吧被他席捲”。

有了賬號之後,他自己還開發了一個發帖神器。

“可以自動匯入馬甲,自動發帖,自動頂帖等等”,羅凌峰開始不斷迭代自己的網址呈現方式,最開始是網址,然後是文字變種,最後將網址鑲嵌到圖片中。

此時,朱浩齊也發現,色流行業一個趨勢開始出現,文字垃圾開始變成“圖片垃圾”,且更具隱蔽性。

圖片垃圾的出現,一度讓反垃圾工作變得寸步難行——辨別文字簡單得多,但圖片包含的要素太多。

直到人工智慧的運用,才讓防守方的扭轉劣勢。

“我們進行機器餵養,給他們看大量的圖片”,朱浩齊稱,這個餵養的過程極為艱辛,比如,為了告訴機器什麼是“色情”,需要給它看成千上萬的色情圖片。

但怕機器會誤傷一些“媽媽曬光屁股娃”的圖片,他們再給機器看各種寶寶的照片,再告訴它,這不是色情。

朱浩齊將其稱為“正負樣本”的餵養。

雙方達到某種程度的勢均力敵之後,一個新的流量時代再次到來。

03 貓鼠遊戲

從論壇到微博,從人人網到微信,每次流量遷移的背後,都是累累白骨。

每一個被拋棄者,都在孤峰絕壁之上,成為悲情英雄——但流量的列車,就是如此殘酷無情,棄子如敝履,毫無眷念。

但色流群體卻從未被時代拋棄,他們對流量的遷徙,極度敏感——一旦流量蜜罐不再甜蜜,他們就去尋找下一個。

微信當之無愧成為新時代的流量霸主。

據騰訊公佈的2016年資料,微信的日活資料已經達到了8.89億。

而隨著流量蜜罐而遷徙的色流大軍們,開始出現兩個分支——一部分進軍微信,一部分入侵影片。

微信和其他流量平臺不同的是,這是一個閉合圈層,每個人的好友不可超過5千人,群不可超過500人,完全是一個“去中心化”的流量平臺。

“有壁壘,零碎化”,色流老兵Asa對一本財經透露,要打破這個壁壘,將零碎化的流量聚集起來,就需要一些新的方式。

第一個就是群控的出現。

“萬能的朋友圈,求兩噸iPhone5c”,在Asa的朋友圈中,常能看到這樣的資訊,iPhone5c是他們最喜歡用的群控工具,成噸購買。

手機安裝微信後,一般都是一個美女頭像,啟動搖一搖,加附近的人,或者批次搜尋手機號加好友——只要透過了好友,他們就打破了壁壘,殺入了對方的朋友圈中。

最可怕的是,這些賬號開始使用自動聊天軟體,可以同時和所有微信好友聊天,類似“小冰”,最終目的就是銷售商品或騙紅包。

“我們也有人工智慧”,Asa說,他們完全將人力解放——這恐怕要成為色流產業的第二次技術革命。

△ 自動聊天系統

這些假賬號,還會利用朋友圈賣各種產品——黃色影片、減肥食品、老中醫等等。

而另一支大軍,則湧入了影片直播產業鏈中。

以前的圖片垃圾時代,開始慢慢過渡到影片時代。陳熙也隨著大軍,參與影片爭奪戰。

陳熙將一些色情短影片,剪輯成10秒小影片,上面附上文字“想看完整版,請加某某微訊號”,然後像撒網一樣,灑滿各大影片平臺。

而他的下游,對接了數百個微訊號。

一旦有魚兒上鉤,加了微信,會讓對方發個“5塊”“10塊”的紅包,再發他幾十個完整版影片。

陳熙靠著給這些微訊號導色流,月入20多萬。

陳熙稱,色流群體再次壯大,專注微信端的,保守估計有20萬人,而影片和其他平臺的色流大軍,也有近20萬人。

“2013年底,秒拍從一上線開始,就被色流群體盯上”,一下科技的副總裁陳太鋒稱,他們每天封上千個垃圾賬號,特別是在春節、國慶等節假日、或者凌晨深夜,“我們越薄弱的時候,他們越活躍”。

“對於影片的檢測,比圖片檢測的成本要高很多”,網易雲安全(易盾)CTO朱浩齊稱,影片時代的興起,對反垃圾而言,是一個巨大挑戰。

現在對影片的檢測,只要是截圖分析,比如一個10分鐘的影片,每6秒截圖一次,就是100張圖,相當於稽核成本高了100倍。

而影片產生的圖片數量太大,極為容易誤傷,因此,幾乎所有的影片平臺,都是透過機器加人工的方式稽核。

“你很難想象,現在在一直播和秒拍中,稽核的人工成本,在公司開支的比例中,佔到了前三位”,陳太鋒稱,他們在西安有一個700多人的稽核團隊,7*24小時三班輪崗,一個人面前8個直播間同時開,每15秒切換一次,來監控所有的直播。

“任何一個UGC(使用者生產內容)平臺,必將遭遇內容安全之戰,而其中的開支,都不會少”,陳太鋒稱,這個產業鏈,和所衍生的市場,都很巨大。

“中國從事這條產業鏈的人,保守估算,大概有40萬”,秦源稱。

Asa估算,這個地下產業鏈,每年將產生數百億的利潤流動,包括黃網、黃影片、賣淫的導流,再加上用色騙的錢。

然而,這個產業卻從未被連根拔起過。

陳太鋒也有諸多無奈,有時候他們發現幾十幫團伙,都在給同一個微訊號導流,但卻拿這個微訊號沒有辦法。

某種意義上,這場戰爭是不公平的。

追根溯源很容易,但卻很少有人因為販賣黃色內容而被定罪,這也導致他們的肆無忌憚。

朱浩齊將其稱為一場貓鼠遊戲,好在技術在不斷提升,每次在色流爆發之後,就有新的技術出現,強力壓制。

“目前人工智慧的運用,就是最好的反擊利器”,朱浩齊稱。

流量聚合無常,遊離無序,在流量瞬息萬變的時代列車上,色流只是不速之客。

“有時候,你成為時代的追逐者,結局很淒涼,而我們這些搭便車的,卻笑到最後”,陳熙稱,他們利用人性弱點掙錢,這才是永不敗的剛需——這大概也是最諷刺的部分。

“網際網路是個自由的世界,卻不是絕對的自由,需要用技術和制度,去約束人性和慾望”,朱浩齊稱,這是一場無盡之戰,從不休戰,也永難言和……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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