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吹開了支付寶類似開放式澡堂子的圈子服務。
筆者在北京吸著霧霾興沖沖地想去圍觀,尋思著能否找到男澡堂子的入口,墊起腳丫子往裡瞅一瞅。
准入演算法:支付寶圈子內外的性別等級區隔
聽說只有女澡堂子,而且我等矮窮矬的女性也沒資格進這個澡堂,也只有部分擁有信用等級身份的男性才能圍觀,矮窮矬的女性和男性都沒有進這個澡堂子的資格。本想憑藉高學歷混進圈子,沒想到第二天已經找不到“生活在國外”這個海外女性圈子入口了,筆者連入圈脫光證明自己身份特權的資格也沒有了,悻悻焉。
海外女性圈子入口“生活在國外”
好吧,一個簡單的“信用積分大於750+男性”的准入演算法,把原本藏在日常生活中若隱若現的性別等級秩序的這個大澡堂子,用數字化的方式揭露得一絲不掛。支付寶的圈子,不論是女“校園日記”還是女“白領日記”,都是在販售這些圈子裡面那些或清純或熟女的自拍照所散發出來的女性荷爾蒙,打造出一款有潛在性社交可能的性幻想產品,藉由限制准入許可權的飢渴營銷,瞬時產生爆點效應。
要說到誰是最反對這款產品、促成其迅速下線的人,依我看,倒不見得是那些看不得圈子裡自拍照下的鹹溼評論的女權行動者們。網路同行們的羨慕嫉妒恨,也不過是吃不到葡萄的酸楚勁兒。
恰恰是因為圈子的准入演算法,觸及支付寶高信用積分、尤其是信用值接近750的那批男性忠實使用者的利益,那些被限制准入、墊著腳尖也夠不著一絲縫隙往裡面看一眼的高信用值的男性使用者,深深地感受到了這個演算法給他們帶來的身份歧視。這種歧視,恰恰來自圈子的准入演算法所設定的准入區隔。
在我看來,正是這些被隔離在圈子之外,無法享有性幻想紅利的高信用積分男性網友的震怒,讓支付寶迅速撤下圈子,力圖儘快修復這部分男性網友的使用者體驗、維繫其使用者忠誠。
當然,還有那些擁有入圈許可權的男性使用者也會因為無法鑑別圈內女性的真實性以及互動過程中的走心程度,萌生受騙之感,這是准入演算法賦予圈子內的女性使用者的性別紅利。面對這明顯具有性別差異的紅利,擁有入圈許可權的男使用者們,自然也感受到了另外一層的性別歧視。這也是支付寶圈子的產品經理們需要照顧的使用者反彈情緒。
也別忘了,淘寶的主力——女剁手黨們,興許如筆者一般,也有強烈的圍觀男澡堂子的渴望,注重使用者體驗的支付寶,不會不考慮這一大波核心忠誠使用者的需求。
要是社會給予這些女剁手黨們如男性網友那樣“觀看男色”的身份許可權,她們將會是爭取入圈享用性幻想福利最強烈的支付寶使用者,也將是支付寶圈子的准入演算法最不敢得罪的使用者。
支付寶圈子的這次女“校園日記”、女“白領日記”,說不定就是為開放男“校園日記”、男“白領日記”進行試水,且看各方反應如何,再做下一步的產品打磨。
支付寶圈子,也要感謝社會規範中尚存一些約束女剁手黨們強烈要求“觀看男色”許可權的“演算法”,使得這次反對大潮中缺失了這部分最有殺傷力的來自女剁手黨們的呼聲。
當女剁手黨們對於男色的需求,在現有的社會空間裡並沒有足夠政治正確的表達許可權,她們需求的優先順序自然而然的被放在了男性網友的觀看需求之後。這也促成了高信用積分的男性使用者成為了這場夾帶著“性別歧視颶風”席捲而過的支付寶圈子的網路路演中最首當其衝的歧視受害者。
這場准入演算法驅動的性別歧視,至少讓這些男性受害者有優先許可權進入到可見範圍,有許可權在在社會支援的環境下發表憤怒,他們的抵制也有足夠的分量在最短時間內獲得尊重和接納。同時也讓人們發現,對這場歧視毫無知覺、或者無法表達憤怒、抵制歧視的聲音被忽略的被放在較低優先順序的女剁手黨們的身份區隔被看不見的社會“演算法”所遮蔽了。
線上和線下的兩種不同形式的演算法,雖然因為圈子的迅速下線,維護了男性使用者的免受歧視的尊嚴,卻依然沒有改變女性無法全面表達需求、憤怒以及意見受不到足夠尊重和重視的受歧視現實。
十年:中國網際網路上的女性身體展演與身體剝削
美女直播
說到網際網路上的身體剝削,就離不開支付寶圈子裡的那些自拍內容。有人也許要說,女性難道就沒有在網際網路上身體表達的權利了麼?女性發私密一點的照片,又不是全裸,為什麼不可以?鹹溼評論怎麼了女性就沒有喜歡聽鹹溼評論的權利了麼?女性在網路上的身體空間怎麼就不能爭取更多一些麼?當然可以!筆者自己就是踐行者,12年前就在北京的一所高校的BBS上開闢了多個女性性情相關的版面,其中Erotic女性情慾版,成為學生們分享性經驗、尋求性知識的一個重要平臺;筆者自己的朋友圈也是時有個人低胸照溢位,褒貶不一。
隨著網際網路的發展,女性網際網路使用者的快速增長,以及社會環境的進一步“性化”(潘綏銘2006)中國女性在網際網路上的自由度,10多年來,中國網際網路上的女性身體空間有了明顯的拓寬。
10多年前的BBS上,發個人照片的“流氓燕”、“竹影青瞳“、“芙蓉姐姐”是全中國女性中屈指可數的幾位,參加為數不多的網路選秀,也輕而易舉能成為國民寶貝。現如今,各大直播平臺的女網紅多不勝數,層出不窮的網紅班更是批發式“製造”樂意在鏡頭前展示面龐和身材的女網紅們。
10多年前被警察叔叔列為違法的網路聊天室,現在被各種深受風險投資人熱捧的網紅直播間所代替。
2014年筆者在汕頭大學教授《身體與空間》一課時,已經可以非常明顯的觀察到10年間的巨大變化,2005年在網路上能袒露低胸的女性,往往只能在裸聊直播間裡才能看到,2014年的YY語音訊道,從首頁就能發現的直播間都是擺出各種pose的女主播。在網路直播爆紅前夕,女性在網際網路上身體展演空間已經從10多年前的地下狀態,成為蔚為壯觀的自發狀態。
在說到求打賞,也有人或許要說,女性發個人照片,求打賞,怎麼就不可以呢?那麼多靠文字和顏值獲得收入的媒體人和明星,可以站著把錢賺了,有顏值、有身材的女孩子為什麼就不能?不是很多人在說“性工作是工作“麼,為什麼不用脫光就能掙到錢的女孩子們,連低胸的資格都沒有了呢?
要知道,越來越多的女效能夠自主的線上上展示自我,雖然網路上的身體展演空間有所突破,並沒有改變網路平臺開發商對身體展演者的剝削關係。
如果說10年前裸聊聊天室的老闆們是透過僱傭關係為網民提供相關服務,那麼10多年後,略有鬆動的女性身體的社會規範,激發了女性自主在網際網路上用自己的身體發聲的活力,但直播平臺卻憑藉著這股“自發身體展演者”的熱潮,堂而皇之的坐收點選率帶來的流量紅利,同時也更加隱蔽地把直播平臺因為“自發身體展演者”的免費勞動獲得的鉅額利潤合法地放入自己的腰包,更有可能獲得“女性網路權益積極推動者”的美譽。
在當下的中國網際網路,以解放身體為噱頭的身體剝削,在女性經濟、網紅經濟的刺激下,在資本寒冬裡尋找新創新點的強烈渴望中,日益盛行。隨之而來的則是對網路中女性身體尊嚴的侵犯和針對女性網路欺凌,女性的網路生存環境隨之急劇惡化。
筆者就有過在朋友圈的釋出一張吊帶背心低胸大尺度運動照之後,被好事者轉到性情微信群裡被人以“裸照”為名、輕挑評論的親身體驗,雖然只是輕量級的一次網路欺凌,但是即便是拉黑此人,也無法阻止照片在更大範圍內轉發和遭受欺凌的可能性。
有人會說:這就是你活該,既然知道網路空間不安全,為什麼要發“裸照”?發了“裸照”,你還想落得一個好,太天真了!
這不就是那些年責備穿短裙夜裡出門遭遇強姦的女性受害者的話語邏輯麼?即便是到了網路環境下,女性自主暴露身體的社會半徑得到了擴大,但是保護女性身體空間的意識依然欠缺。
《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曾在2014年10月報導過社交媒體與女性為敵的現狀。該報導指出,在所謂“言論自由”的網路規範下,女性在社交媒體上付出的代價是慘痛的,2010年一個名叫Amanda Todd的12歲女孩在影片前對一個聲稱是男孩的網友裸露胸部,而對方的真實身份是一個戀童癖成年男性,之後的2年內,這張照片不斷的被髮布到性暴露網頁,Amanda和她媽媽的生活因此改變,最後Facebook上的一個“有爭議的幽默”網頁使用了她的真名和這張照片,其他未授權曝光的女孩的名字和照片也在該頁面顯示。該報導指出,2012年10月,Amanda在YouTube上留下一段影片,講述這2年內她因為這種曝光的照片遭受的騷擾,隨後自殺,而類似的事件並未因此就在網路中絕跡。
就算是支付寶圈子裡的那些女性使用者在自願、自主、自由的狀態下,釋出個人的私密照片,也依然會有遭到網路欺凌的風險。在這樣惡劣的充滿性別歧視和性別欺凌的網路環境,網路產品觸及了坐收身體網路紅利的男性消費者利益的時候,網路演算法驅動的性別歧視才能有所收斂,正如圈子入口的迅速遮蔽,這才是支付寶圈子掀起的這場准入演算法風波,讓人看到的最可怕的中國網路現實。
演算法的價值偏差帶來社會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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