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2025年。你坐在手術室裡,看著醫生小心翼翼地把指尖插入頂針狀的黑色執行器。
醫生面前的螢幕上閃現的是腸道里的影像。當醫生操作控制裝置時,你感覺自己的腸子裡一陣攪動。
24小時前你吞下了一顆看似尋常的藥丸,除了它的塊頭著實不小。現在,進入你身體的那團膠狀物開始活躍起來。
那枚藥丸實際上是一套可吞服的電子裝置,一種微型機器人,使醫生可以在不必開刀的情況下檢查你體內的情況。
這就是“增強人類”的世界,科技賦予我們前所未有的感知、技能和力量。
那種可吞服的機器人只是英國布里斯托爾的研究人員想要實現的眾多設想之一。他們正在進行研究,希望利用機器人來增強而不是取代人類。
“就像人類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一樣,機器人也將始終存在侷限性。”——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曼奴拉·維羅索
其他專案包括,外科醫生可以遠端實施精確度超高的手術,以及讓管理人員在分隔地球兩端的辦公室裡同時辦公。
當下,有關機器人的討論往往都透著一股機器人將取代而不是幫助人類的恐懼情緒。
然而,布里斯托爾機器人實驗室(Bristol Robotics Laboratory)副主任安東尼·派普(Anthony Pipe)教授說,正在布里斯托爾進行的研究表明,機器人技術“將是增強人類,而不是淘汰人類”。
他認為,這項研究反映了機器人和人類共生共存的未來:機器人和人類並肩工作,加強人類的各項能力。
“機器人可以在很多方面幫助人類,”派普說,“這實際上是一個新的重要領域。幫助人類將是一個巨大的增長領域。機器人不會取代人類。”
派普談到了通力合作的“人機組合”。“這並不是說機器人突然就變得和人類沒什麼兩樣。它們仍然是機器人,做著簡單乏味的事情,按照人類的命令列事。但以後,機器人能做的事情可能比它們現在做的事情更加有用,更加需要技巧。”
他認為,機器人將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成為人類的幫手。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一人。美國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曼奴拉·維羅索(Manuela Veloso)打造了輪式機器人CoBots,它可以自動陪同人們穿過大學建築物,在需要的時候向人們提供幫助,比如幫人按電梯。
維羅索說,機器人可以幫助人類,它們也始終需要人類,不管是在下雪天需要人類掌握方向盤的自動駕駛汽車,還是無法抓牢滑溜物品的倉庫揀貨機器人。
“就像人類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一樣,機器人也將始終存在侷限性,”維羅索說,“人們將繼續開發演算法,使機器人不僅本身派得上用場,而且能夠請求幫助。”
那種可吞服的機器人名為MuBot,是研究人員本·溫斯頓(Ben Winstone)在英國布里斯托爾機器人實驗室的研究重點。
實際上,這種機器人會在它的表面和醫生的指尖之間建立聯絡,當機器人按壓腸道內部時,醫生會感受到那種觸覺,就好像是他自己的手指在按壓。利用這種機器人,未來的醫生可以得知患者體內腫瘤和其他癌變組織的輪廓特徵,這是非常重要的診斷依據。
“醫生花費多年時間訓練提高他們的觸覺,使他們可以透過觸控身體來識別體內可疑的腫塊,”溫斯頓說。
“如果可以在不開腸破肚的情況下把手伸進體內,他們就能夠更好地感知病情,”他說。
機器人藥丸的剖面圖
機器人化身
在很多科幻小說中,人類過著間接感知的生活。他們坐在虛擬現實艙裡,控制機器人化身去做各種危險的事。他們毫不擔心,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保羅·佈雷姆納(Paul Bremner)博士正在開發的系統還遠遠無法讓我們把機器人作為我們的第二生命,但可能是朝那個方向邁出的第一步。在布里斯托爾機器人實驗室,佈雷姆納正在開發的系統使人們能夠控制另一個房間裡的機器人,最後或許可以控制另一座城市甚至另一個國家裡的機器人。
這種系統現在已經能夠執行。到實驗室拜訪佈雷姆納,戴上虛擬現實頭盔,你就可以透過一個機器人的眼睛看世界。
“如果你正在和某個性格外向的人互動,當你做手勢時,機器人會做出更為誇張的手勢,”——布里斯托爾機器人實驗室研究員保羅·佈雷姆納
上面說到這款機器人名叫Nao,由Aldebaran Robotics公司研製。它看起來並不威武,身高不到60釐米,臉上總是掛著一幅驚奇的表情。雖然這個機器人化身可能從幼童的視角看這個世界,但佈雷姆納的系統仍然提供了一種彷彿靈魂出竅的體驗。你轉頭,Nao也跟著轉頭,你抬手,Nao也跟著抬手,這多虧了微軟Kinect的動作追蹤功能。
透過Nao的眼睛(實際上是兩個720p立體攝像頭)看世界,這立刻會令人覺得怪異和有趣,尤其是你轉頭看見另一個你站在自己旁邊的時候。
佈雷姆納預計,這種遠端機器人技術的一個用途是讓管理人員能夠出現在幾百甚至幾千公里以外的辦公室裡,而他們根本不用離開家。
“這肯定是你想用這種技術做的事情之一。你不是透過線上聊天軟體Skype進行對話,而是透過Nao機器人化身進行對話,”佈雷姆納說。
當然,如果老闆以白色塑膠機器人的形象出現,只有你膝蓋那麼高,你可能很難把老闆當一回事,但Nao的小身材應該不是個問題。佈雷姆納應該能夠把他為Nao開發的系統轉移到一種更大、更有威嚴的機器人身上。
想讓機器人捕捉微妙的肢體語言,比如眯眼、噘嘴和攤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Nao可以攤手、握拳,還會張開嘴巴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就是佈雷姆納為什麼著眼於其他機器人的原因,比如身高是Nao兩倍的3D印表機器人Poppy,以及表情更加豐富、可利用反向投影改變面部特徵的機器人Robothespian。佈雷姆納正在考慮給機器人裝上定製手臂,以便做出更加豐富的手勢。
佈雷姆納說,雖然關節僵硬、表情呆板的機器人缺乏人類那樣的表達能力,但它們能夠凝視某人,模仿有限的手勢,這已經比目前的遠端臨場機器人更進一步了。
他說:“我認為,遠端臨場機器人的問題在於,它們基本上只是帶輪子的Skype。”
因此丟失了面對面交流的很多微妙暗示,佈雷姆納接著說道。你無法確切地知道那個人在關注誰。當你只是機器人脖子上的一塊螢幕時,更加難以留住人們的注意力。
佈雷姆納的機器人也可以透過在你的視野上疊加資訊的方式,告訴你它如何判斷正在進行的對話,以此挽回因為沒有進行面對面交談而丟失的一些反饋。
布里斯托爾機器人實驗室的可控制機器人
“我們可以把資訊疊加到你的視野上,這樣你就能更好地瞭解互動進行得怎麼樣,你需要作出什麼調整,”他說。
機器人不僅可以模仿你的手臂和頭部動作,還能使動作更為誇張,以幫助你在交談時和對方相處得更加愉快。
“我們希望使機器人的控制實現半自主化,”佈雷姆納說,“這樣一來,如果你正在和某個性格外向的人互動,當你做手勢時,機器人會做出更為誇張的手勢。”
同樣,佈雷姆納在倫敦瑪麗女王大學的合作伙伴,正在研究如何讓機器人的動作配合說話者聲音所透露出的情緒,或者強調某一點。
令佈雷姆納特別感興趣的是,當某人以機器人的形象出現時,人們對他的反應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如果老闆使用機器人化身,人們是否仍然會尊敬他,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那對人們的個性感知和群體互動這類東西會產生什麼影響?”他說。
目前,佈雷姆納的系統距離實際應用還很遠。他正在利用該系統研究人們在與某人的機器人化身互動時會作何反應,從而為遠端控制和自主機器人與人類之間的未來互動奠定基礎。
佈雷姆納說:“我的想法是收集大量資訊,瞭解人們在使用機器人化身時的表現和互動情況,以便為專家系統建立知識領域。”
佈雷姆納面臨的一個主要技術障礙,是如何使機器人與目前負責處理影像的電腦之間實現無線連線。如果做到這一點,機器人就能自由移動,而非站著不動。
解決這個障礙後,佈雷姆納希望機器人化身在用雙腿走路之前先靠輪子行動。他預計,第一種可行動的機器人化身將使用輪子,採用平衡車那樣的控制方式。
遠端控制的機器人化身將在不久後進行第一次實際測試,佈雷姆納打算看看人們在荒島求生等團隊擴充訓練中對機器人有何反應。
找人參加測試應該不是個問題。佈雷姆納公佈這項測試時,引起了熱烈反響。
“大多數人都覺得‘哇,這真的很有意思’,”他說。
機器人手術
在人類成為地球主宰的過程中,我們靈巧的雙手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但人類的手存在侷限性,尤其是在進行高精度工作的時候,比如腹腔鏡手術,醫生只能利用幾個小的切口,而不是一個大的開放性切口。
微創手術使病人失血更少,術後疼痛時間更短,這意味著以前需要在醫院裡躺幾周的病人,現在能夠更快地康復。然而,這類手術不僅需要醫生手穩,還需要用到多個工具和助手。
外科醫生佩戴的外骨骼,用來控制機器人的手
現在,像達芬奇手術系統這樣的機器人系統讓外科醫生對機器人的手進行遠端控制,由於機器人雙手的動作精準度遠遠超過人類,因此能夠進行精度更高、出血更少的手術。
在進行前列腺切除等精細手術時,使用機器人系統已變得越來越常見,但在某些方面還有改善的空間。
一個方面是訓練。博士生研究員安東尼婭·特澤馬納基(Antonia Tzemanaki)說,外科醫生通常需要訓練2000個小時才能熟練操作達芬奇手術機器人。這可能需要醫生花費1到5年才能累積這麼長的訓練時間。
為了使這類系統變得更加靈巧和直觀,特澤馬納基和她在布里斯托爾的同事正在開發一種機器人,與達芬奇手術機器人的“鉗子手”和“剪刀手”相比,這種機器人的手更像人手。
他們開發的是有兩隻手的機器人,每隻手有三根手指,每根手指上可安裝13種手術專用工具中的一種。
外科醫生把手伸進外骨骼,上面帶有磁性感測器,可跟蹤手的位置。然後,外骨骼把手的動作傳達給機器人的手,向安裝了工具的每根機器人手指描繪醫生手指的動作。如果醫生移動他們的拇指、食指或中指,那麼機器人的拇指、食指或中指也會重複這些動作。
研究團隊認為,這種機器人仔細模仿了醫生的手部動作,因此醫生更容易學會如何操作。
例如,在膽囊切除手術中,醫生通常需要一名助手提起膽囊以便於切除。
而有了這種機器人的手,醫生可以使用機器人手指上的工具提起膽囊,同時使用機器人另一隻手上的工具進行牽引和切除。
“這種機器人的手比醫生的手更纖細,讓醫生可以進行超精細的手術。”特澤馬納基說,“他們的動作將經過幅度縮小和過濾處理,變得更加精準。所以,沒有震顫,更加精確。當然,機器人的手指上可安裝不同的工具。”
機器人的每隻手上都有三種工具,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人手。前兩個工具(食指和拇指)充當鉗子的作用,剩下的中指可安裝任何一種工具,比如刀片、鉤子、灌注裝置、凝固裝置等等。
手術工具的機器人手
機器人的兩隻手總共可以讓醫生同時使用六種工具,在必要時能進行工具的調換和搭配。例如,一隻手的食指和拇指可以是持針器,而另一隻手的食指和拇指是鉗子。每隻手都讓醫生可以同時使用三種不同的工具。
她說,這種機器人模仿了人手的捏握動作,在進行腹腔鏡手術時,比目前最先進的機器人(比如達芬奇手術系統)更加靈活和適用。
如果這種機器人的使用得到普及,那麼它可能還將把醫療掃描資訊疊加到病人的影片影像上,使醫生獲得更多的資訊來幫助他們進行手術。
展望更加遙遠的未來,這種機器人將受益於溫斯頓讓醫生遠端感受觸覺的研究。
“在我的博士論文中,我談到了運動學、智慧機器人的設計,”特澤馬納基說,“但至關重要的下一步是產生觸覺。(關鍵是使它)儘量接近人手的動作,儘可能地自然。”
合則更強
人類將被機器人取代的擔憂,有時掩蓋了機器人技術可以增強人類能力的事實。
自動化、無人機和機器人正在快速逼近運輸和零售等行業,其影響尚未顯現,但布里斯托爾機器人實驗室的專案表明,人類和機器人能夠透過合作而非彼此競爭來實現更多的成就。
埃裡克·布呂諾爾夫松(Erik Brynjolfsson)教授把人類和電腦之間的這種共生關係稱為“和機器賽跑”。這位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家提醒世人做好準備,迎接自動化將引發的就業市場鉅變。
Ekso Bionics和ReWalk等公司打造的機械外骨骼可能很快就會證明這一點。雖然兩條腿的機器人現在走起路來跌跌撞撞,但身穿機械外骨骼的人有望將機器的力量和人類的平衡感結合起來,或許有一天將使傷殘人士和年老體弱者能夠自如行走,並幫助建築工人和士兵搬運重物。
“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們將發現以前無法想象的工作,”——艾倫腦科學研究所彼得·勒多瓊維奇博士
在不久的將來,機器人可能將繼續面臨各種嚴重限制。目前,機器人難以勝任我們覺得很簡單的一些體力工作,比如從凌亂的倉庫貨架上揀取物品。機器人專家預計,在今後數年裡,這類工作仍然會使機器人覺得力不從心。但利用機器人來增強人的能力,同時讓人填補機器人技能的空白,這種1+1的效果將遠遠大於2。
艾倫腦科學研究所(Allen Institute for Brain Science)的科學家彼得·勒多瓊維奇(Peter Ledochowitsch)博士認為,這反映了生物系統和合成系統如何互補,比如遠端控制的機器甲殼蟲比同樣大小的電子裝置飛得更遠。
他相信,透過把自然和人造產物的最強元素結合起來,我們可以繼續超越人類的極限。
“我堅持認為,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們將發現以前無法想象的工作,”勒多瓊維奇說。
已故的機器人之父約瑟夫·恩格爾伯格(Joseph Engelberger)肯定會同意這個看法。他曾堅決反對機器人將搶走人們飯碗、威脅人類生存的說法。
恰恰相反,他認為機器人將使人們從單調乏味的瑣碎工作中解脫出來,幫助他們實現更大的成就。
他曾對《紐約時報》說,機器人不會摧毀就業市場,只是“拿走意義不大的工作”,讓我們有時間、有能力成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