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盾與遊戲音樂,一場從符號到意義的“實驗”
作為世界最有影響力的中國音樂家之一,譚盾每次的創作都像一場符號實驗。在他的作品裡,每一個引用的聲音符號都被賦予意義,同時他又把意義的思考開放給聽眾。
《王者榮耀》製作人李旻對意義的面向同樣有自己的思考:在浩瀚歷史中曾出現過的真實的狀態與精神,是否有機會通過遊戲這個抽象的“連線之所”,抵達到玩家身邊,對他們產生引領?
一場從符號到意義的“實驗”發生在遊戲場域。
雨水打斷了耳機裡的巴赫,譚盾摘下左耳耳機,聽到河對岸禪院裡的晚課。巴赫和禪頌讓譚盾感覺到一種”連線“:絲綢之路的那一頭跟絲綢之路的這一頭,通過聲音的橋樑,給連起來了。
“這滴水到底從何而來?”在朱家角古鎮散步的譚盾低頭思索。思索的結果是一座“水樂堂”的建成。譚盾和日本設計師磯崎新團隊共同對禪寺對岸的老宅進行改造。在這個場域裡,古編鐘被做成樓梯,澱浦河的活水被引入空間,屋頂成為裝置,變成“天琴”,“彈奏”天頂之水落入地面的聲音。
水樂堂和禪寺隔水呼應,東西方的意向交織。天、地、水的形式、意義甚至建築周圍的日常都變成譚盾的表達。這是典型的譚盾。一滴雨水演變為一個難以定義的場,而他在聲音和符號的連線裡,去追溯更遙遠的意義。
現在,譚盾的“實驗”進入到了他此前從未涉足過的遊戲場域。“天頂的一滴水”降落在了《王者榮耀》裡。這次創作的《王者榮耀·五虎上將交響曲》,想要連線的除了傳統和過去,也包括了無數年輕人。
復活
確認合作後,團隊成員接到譚盾從紐約發來的十幾條60秒微信語音。之前鮮有接觸遊戲的譚盾,向這些年輕人細心“請教”了關於《王者榮耀》的理念、特質。
與以往的電影音樂和更個人化的嚴肅音樂創作不同,經歷過無數“大場面“的譚盾,在這次的創作裡變得更加慎重。譚盾這次要奏起音樂的地點不是音樂廳、歌劇院,而是他經驗陌生的遊戲場域。音樂將在每一個玩家登陸後的大廳介面輪播,他要面對的觀眾,是人數眾多的玩家們。
譚盾知道這次的作品可以傳達意義的量級,同時也必然要考慮到年輕人們的審美取向。不過,龐大的觀眾群已足夠讓他興奮:“我覺得我特別喜歡去挑戰年輕人,同時我也特別喜歡被年輕人挑戰,在音樂上的思維就會特別的活躍。”
但關羽、張飛、趙雲、馬超、黃忠這些家喻戶曉的“五虎上將”,已經無數次出現在文學、影視媒介裡,即便是在電子遊戲中,他們也都擁有自己的經典 BGM。如何在其中做出深意,是譚盾創作之始面臨的現實問題。
在譚盾發來的那十幾條微信語音裡,最讓團隊興奮的是結合遊戲角色皮膚的設計理念、將“風火山林雷”這些自然元素和五虎將的“仁義威忠勇”做出呼應。但具體要用什麼樣的樂器去做對應,用什麼樣的形式去做對應,譚盾還沒來得及透露。
真正開始動筆的時候,譚盾在敦煌。他重讀《三國演義》,腦子裡浮現的畫面卻是依然是敦煌壁畫裡的樂器質地。他覺得這些樂器的形狀可親、可愛,好像“看得見,摸得著”。這些壁畫裡的樂器在譚盾的想象裡縈繞。在重讀這些五虎將故事的過程中,他“擺脫”不了這些形狀,聲音想象開始延展。他開始把頭腦裡敦煌壁畫的“聲”與五虎上將的“畫”對位,將畫面變成聲音,再次“復活”這些樂器。
在某種程度來說,其實敦煌壁畫裡的部分樂器,有一些早已“復活”。它們的複製品能演繹出音色、樂曲,但有些可能停留在博物館中,停留在愛好者的小圈層裡,只有很少部分的人能夠有機會聽到它們的聲音。而在大部分的演奏作品裡,由於音色、音形的特殊,這些古樂器採用率也遠比知名古樂器低,更鮮有機會大規模出現在年輕人的耳邊。
但真正意義上的“樂器復活”,把它們推到舞臺中心,還需要一些契機。對於一直在做復古樂器研究的譚盾來說,這個時間到了。
不僅僅只是映襯那些威風八面、高大氣魄的英雄時刻,也要挖掘內心的獨白和情感。在譚盾眼裡,英雄是複雜、多義的“人”,不是簡易的戎馬意向堆疊。這也與“消失的樂器”氣韻相合,中國傳統樂器素有有獨立表達喜怒哀樂情緒的特質。而在譚盾以往的作品裡,聲音乃至樂器本身都飽含多義。
連線再次產生。奚琴、尺八、篳篥、笙和五絃琵琶成了譚盾選擇的“器”,分別對應五虎將裡的趙雲、關羽、張飛、黃忠和馬超。
篳篥的聲音深沉、粗獷又有一些溫柔,譚盾覺得身高八尺、勇猛無比的張飛,同時又喜歡文雅書畫,這些張飛在書裡所呈現出的個性,譚盾覺得全在篳篥裡面。
去烘托人物性格,是音樂的基礎功能,但譚盾也希望他的音樂可以去創造一個他想象中的氛圍。
“我看關羽的故事的時候,就覺得有一種山林的感覺,我覺得我聽到了自然。”在譚盾看來,尺八樂器溼潤,跟山林在一起,有一種非常義氣、意念的東西。
譚盾形容這個過程非常“過癮”。這種“過癮”,不只是為“英雄”找到了一個合適樂器的協和感,而更是把這些古樂器們所象徵的“失去”給找回來。
在尋找的過程中,譚盾把這五個古樂器“神格化”,將樂章的名字定為《奚琴神》《尺八神》《篳篥神》《笙神》和《琵琶神》。他希望聽眾們能夠通過這部作品,在《王者榮耀》裡聽音尋路,去尋覓“五虎上將”們精神存在的痕跡。
如同音樂作品由最小單位的“動機”組成樂段最終匯聚成章,譚盾對五虎上將的起始敘事已經確立。
意義上的儀式感開始產生,但這些音樂之神們的“下凡之路”才剛剛開始。
平衡
《王者榮耀》合作過二三十位作曲家,製作了總計超過280分鐘的音樂,也已經形成自己“東方幻想”的風格體系。音訊團隊在和譚盾溝通時,幾乎沒有太多限制,唯一需要保留的核心只有英雄“大的線條”以及強烈的戰鬥氛圍。
但要讓玩家能感知到譚盾想表達的抽象意義,其實並不簡單。
《五虎上將》形式是3分鐘時長的交響樂曲。如同以往的製作,中國元素、西方的樂器編制加上現代手法,創作架構是譚盾招牌式的三位一體。譚盾形容交響音樂是一艘巨大的船,而在這艘船航行的巨大海面,是古典音樂。在他的眼裡,古典音樂是一個世界平臺,在所有的國家都是一個欣賞、演奏和分析傳承體制,藉助這個平臺可以讓更多的不同文化的、不同種族的、不同歷史背景的人欣賞我們的文化。
譚盾希望把中國的國學、國樂和它的精神嫁接在交響音樂這樣一個世界平臺裡邊。
意義的構建絕非簡單的樂器替換,譚盾在這個“嫁接”的過程中,要對古樂器們作出“現代式”的把握和平衡。在不改變古樂器本身的前提下,通過改變樂器演奏方式和編排,以更工業的方式引領樂曲。
工業感、穿越感、科技感是譚盾在錄製作品過程裡的高頻詞彙,也是整個“復活樂器”技術上最難的部分。同時,在使用這些古壁畫裡的樂器時,往往也意味著一些“風險”。
有些中國古代的傳統樂器特點非常鮮明,只要聲音一出來,就一定是“c位“出道,在交響樂的編制裡,其他樂器則一定會做出犧牲,常常一旦創作上或製作上出現一些不太恰當的時候,它們就會互相“打架”。讓其它的傳統西洋樂器為古樂器們有機服務達到和諧,平衡的過程其實非常枯燥。這需要通過配器和編排上反覆調整,去找到那個“決定瞬間”。
這個過程,本身也是“實驗”。
在正式錄製《趙雲奚琴神》之前,譚盾也嘗試過二胡。他在北京請了二胡演奏家,錄製出來的質感“不錯”,但有些“情理之中”。他還是想要用奚琴再錄一版,即便奚琴的樂器採用率比二胡低得多,但譚盾想要的,還是要有“意料之外“。
作為二胡的“前身”,奚琴比二胡的定點低4度,聲音要暗一些,譚盾也曾擔心,聲音會不夠亮,最後淹沒在交響樂的大編制之中。在《趙雲奚琴神》裡,譚盾對奚琴獨奏部分的編排用了更“電影化”的演奏方式。在篇章開頭,譚盾要求演奏家把奚琴的聲音做成從“壁畫走出來”,然後再“引”到現代抒情,在極短的時間裡完成戲劇化的轉折。在這個過程中,奚琴又採用了一種非常規的沙啞式拉奏方式,把自身的音色特質放到了最大。
“趙雲這個曲子這段抒情的動機,譚老師希望奚琴演奏家拉的更粗獷一些,這就是一個主觀的輸入,它其實已經有現代化的表達在裡面了”,奚琴部分的團隊負責人員如是表達譚盾的用意。
篇章起始,奚琴在管絃樂的託底下出場,像是昭告天下,“奚琴神”來了。
趙雲·奚琴神-五虎上將,王者榮耀;譚盾 - 王者榮耀·五虎上將交響曲
譚盾對古樂器的使用其實相當剋制。奚琴“高調”出場之後,在後段的編排中又迴歸到常規的音色,與管絃樂融合。但引領全樂章的“神性”,在聲音和意義上已經被烘托出來。
“以前大家只知道有這麼個東西(古樂器)在,有點像神明,這次就有點像它真身附身在了一個肉體上,突然降臨。”團隊成員說。
樂器“神”的復活之旅往前又再進一步。
承託這些意義的基礎,是譚盾對音樂傳達精準度的把握。負責笙獨奏的演奏者坦言,譚盾對作品的要求極高,演奏難度不小。在錄音過程裡,譚盾會要求他到細化每一個音所需要的表達方式,“像是導演在指導一個演員吃透劇本,直到演員完全與角色融為一體”。在錄製笙的過程中,他體會到超脫原始文字(樂譜)的意圖,像穿越千年與黃忠神交。
譚盾對演奏者的要求也非常明確——就是要拋去固有的演奏思維,用傳統樂器去靠近西洋化的處理,跳出以往傳統民族音樂的演奏框架。這些處理直接引向了敘事,也帶來更豐富的資訊。一名《王者榮耀》音訊團隊成員表示在篳篥裡聽到了“粗中有細”,有很多不一樣的情緒。他還專門去檢索了張飛的生平,原來張飛不僅只是表情包裡“俺也一樣”的粗莽形象。
而當篳篥的演奏者第一次聽到DEMO裡篳篥獨奏被大型交響樂襯托起來,她表示巨集大得讓她“震驚”——譚盾設計下的篳篥,與現代前衛的交響正規化毫無違和,除了保留了自身的音色,也呈現出了從未耳聞過的“時尚感”。
譚盾認為這些古樂器在賦予重複感、當代感以後,可以有一種全新的面貌。即便是以往熟悉的傳統樂器,也可以聽到“不熟悉”的聲音。
張飛·篳篥神-五虎上將,王者榮耀;譚盾 - 王者榮耀·五虎上將交響曲
同樣做出平衡的還有譚盾對動機的把握。在以往的音樂會作品裡,譚盾的音樂裡往往有多個動機,在二三十分鐘的長曲裡,這些音樂動機往往都非常獨立。而遊戲的場景完全不同,它是碎片式的聆聽場景。在《王者榮耀》的遊戲大廳裡,玩家雖然一定會停留,但時間有限。
短短三分鐘,要把一個英雄的性格以及轉變都寫進去了,其實相當困難。譚盾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極致的濃縮,讓現有的素材讓玩家記住。同時,也必須在第一個片段抓住玩家們的耳朵。
這需要他做出一些割捨。在黃忠的部分,原有的三個動機組成的主題被譚盾精簡到了兩個。對於創作者來說,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譚盾在寫動機的時候,常常進入到類似“自動寫作”的狀態——他形容自己創作時寫出來一個動機或者幾個音以後,已經不再是自己作曲,而是“曲在做你”了。最初的一個微小的動機變化到一個遼闊場域,對於創作者來說,這種忘我過程是譚盾非常珍視的東西。
但譚盾還是刪去了一個部分。在面對無數玩家的作品裡,譚盾改變了一些以往做其他類別音樂時的創作狀態,他還是希望用最適合年輕人的方式,去傳達他想表達的東西。
譚盾自己把這個轉化過程看作對年輕人的“解碼”,而執行的團隊成員把這個“解碼”的過程看作“提煉仙丹”,不斷的實驗,做出一些取捨,然後留下最精華的部分。
從音樂釋出後玩家們的反饋來看,譚盾似乎找到了表達的“黃金位置” ——玩家對這些古樂器們充滿好奇,表達也不僅僅停留在好聽與英雄的共鳴,而是說聽到了“故事”。真正的互動終於開始,封裝完成的“故事”終於抵達玩家們的耳邊。
直到這裡,樂器“神”們才終於從壁畫走入凡間,完成真正意義上的“復活”。
關羽·尺八神-五虎上將,王者榮耀;譚盾 - 王者榮耀·五虎上將交響曲
最終呈現在玩家耳邊的作品聽感並不晦澀,同時充滿了戲劇性音樂的張力。譚盾在完成遊戲音樂的功能性同時,沒有放棄對意義的表達,整個樂章裡依然充滿了譚盾的符號和隱喻。
除了古樂器的”復活”與現代化,在樂章裡可以找到《臥虎藏龍》的武俠影子、刻意空掉第一拍的約翰凱奇式“休止符”、 標誌性的“水聲”降落在《關羽》篇的開頭……
貝多芬的意向也被加入其中,在趙雲篇章尾段,譚盾加入了《命運交響曲》的片段作為對照,闡釋英雄的視角,也從樂曲本身試圖拓寬到更遠的境地。
東西方的、古老的、當代的意向又一次在譚盾所創立的“場”裡交織,只不過這次“場”並不是在《地圖》裡的湘西,不在上海的朱家角,而是在每天有無數玩家產生無數連線的《王者榮耀》裡。
很難說所有玩家都可以從音樂裡追溯到一個具體的深遠面向,但譚盾和《王者榮耀》一起 ,確實提供了這個多義的空間,保留連線的可能性。如同他在創作時曾去“解碼”年輕人一樣,在這個開放的空間裡,他也希望年輕人除了共情之外,也能去嘗試以自己的生活經驗和想象去“解碼”這些符號本體和符號背後巨大的引申。
共生
《王者榮耀》或許是最適合承載意義的遊戲空間之一。“我們其實並不是一個文學先行的IP,而是一個遊戲體驗先行的IP,這也是所有遊戲作品去變成一個IP的過程中需要首先解決的問題。”天美工作室王者榮耀製作人李旻說。
作為一款競技對抗類的遊戲,《王者榮耀》並不像其他遊戲,在誕生之初就擁有一條強力鮮明的故事線,可以用一條既有的線性路徑一直走向敘事縱深。但恰恰是由於世界觀架空的開放性,給了《王者榮耀》一個可以由點到面、延展極廣的探索空間的底層基因。與譚盾老師的合作,是《王者榮耀》探索裡新的一“點”。比起以往,這一“點”可能著力更深,也更準一些。
漢斯·季默、霍華德·肖,這些拿下過奧斯卡獎的世界級音樂家們,都曾為《王者榮耀》作曲。在迅猛生長的階段,這些極高質量的音樂作品,幫助《王者榮耀》成為了一個質地優秀的產品。而當一個遊戲生長到一個週期,除了產品自我迭代,更重要的事情,是要“知道”本身要去往哪裡。作為遊戲裡重要的組成部分,音樂也是如此。
以往的遊戲音樂可能很少需要回答這個問題,它要做的,是渲染人物,符合場景,滿足對戰鬥感、史詩感、熱血感的基本需求。
在李旻看來,在最基礎的遊戲性和玩法層面,《王者榮耀》是可以打出一個高分的。但他也坦言,現在回過頭看,在王者榮耀最初的階段,除了玩法之外的思考有過,但還不夠。
這次的《五虎上將交響樂》不僅對於譚盾,對於《王者榮耀》本身也是一次實驗。
五年摸索,李旻現在對自己產品的價值觀已經非常清晰。
在構建IP的層面,《王者榮耀》自誕生之初就是中國自己的遊戲,面對中國最大的單體遊戲使用者群體,它有義務去守護傳統文化裡的珍寶,去客觀展示傳統文化裡“大美”的部分;同時,《王者榮耀》也希望通過平臺,把傳統文化裡精華的部分,用現代的手段,進一步去發揚光大。
從守護到傳承是一個遞進的過程,和譚盾的合作,是這個思考路徑的延續。李旻表示:“我們作為遊戲這個載體,其實本來就是一個虛擬世界,它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可以在精神層面上面給到使用者一些這種支撐,我們希望在王者這邊能做出來的一個結果是,把我們自己在文化上的一些值得我們自信和自豪的東西,能夠通過遊戲的載體還原出來。”
《王者榮耀》希望還原的,不僅僅是符號,也是人性。按照李旻的說法,是真正意義上全世界可以共情的對“生命情感的歌頌”。一如譚盾在交響樂裡,把“英雄”還原成有血有肉的“人”本身,同時也通過音樂這個切口,引領玩家去探索一個包括傳統文化在內的,更深遠廣闊的意義 。
這也是李旻所強調的。在《王者榮耀》以往的曲目裡同樣會有一些中國樂器出現,附著著中國的情感、氛圍,但他更希望,在遊戲的進化探索過程裡,思考的起點可以完全建立在中國人自己的文化基礎之上。
“就像譚老師做音樂的創作,會運用很多現代化的音樂元素去編排和鋪陳,但這些是手段,他音樂的根骨還是非常中國的,這和我們做王者的命題是一樣的,如何用符合現代審美的表現形式,與時俱進的傳遞我們文化的美好。”李旻說。
“其實漢斯·季默、霍華德.肖在創作我們的音樂時,也會加入中國的樂器和元素,但這些元素的新增,更多基於的是西方創作者對於我們文化的理解和想象,譚盾老師那個音樂一出來,你就會覺得,雖然都是非常成熟的作品,都運用大量現代化審美的表達,但這次的音樂,由內而外自然呈現出非常中國的味道。”作為和譚盾直接對接的《王者榮耀》的音訊團隊,他們直接聽到的是遊戲“要往哪裡去”的變化。
從音樂的變化也可以看出《王者榮耀》對IP概念的深化。最開始的階段是文化符號的直接引用,接下來,是符號和意義開始成為遊戲本體的一部分,再往後走,遊戲本身和文化開始互驅,產生良性的迴圈,達到共生狀態。而共生的結果,是有可能產生新的文化符號。
李旻舉了一個例子,假設如果五年前有一家酒店找《王者榮耀》合作,構建一個“王者榮耀大酒店”,那個時候能做的也許只是把李白、鎧這些遊戲的代表形象放到門口,形式上的王者化。但現在,李旻覺得,我們可以一起把中國特有的比如蘇州園林這樣非常美的表現形式,用現代化的建築語言和手段呈現出來,再融合王者的設計語言,做出一個真正形神皆備的“文化空間”,展示的是IP從遊戲到文化,由形式到核心的逐漸成熟。
連線之所
IP的建構除了浩瀚深遠的文化,更重要的是還是要作用到玩家。
在李旻看來,《王者榮耀》已不止是自己團隊的一個IP和專案了,玩家們也參與了IP的塑造和創作,現在的《王者榮耀》是一個開放的作品,這些玩家們的成長也會反饋到這個作品裡面。
《王者榮耀》到了現在的階段,它對玩家的影響早已不止博弈對局的勝利和遊戲機制下的心理爽快。李旻現在更看重的是,玩家們在遊玩時,會不會真正地去“閱讀英雄”,瞭解英雄背後的故事,從而願意長期持續地去使用他,並和他產生真正意義上的情感的投射和連線。
對於這份投射對現實所產生的意義,李旻有自身的個體經驗。早年他在成都的工作室裡有一臺PS4,壓力大的時候,會拿出來打一會兒。尤其是一款以極高難度聞名、底色壓抑著稱的主機遊戲,李旻在裡面找到的意義是“用虛無對抗虛無”。但他覺得在這份虛無裡,每個地方又埋藏著一些希望,可以體會到自己的成長,體會到還能用一些東西去對抗這份虛無。
“《失落的奧德賽》OST裡的第10首歌《終わりなき旅路》,我應該聽了不下一百遍。”在製作《王者榮耀》的夜深時刻,李旻撰寫文件時,幾乎都是在聽這首歌度過。“這首歌感覺就是那種你走在一條可能不知道盡頭,也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的路上,但最後突然有一段非常燃的電吉他,像是在說扶我起來。”
終わりなき旅路,植鬆伸夫 - 失落的奧德賽
在無數個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這段從遊戲裡衍生出的音樂,讓他繼續走下去。
當時的李旻可能想不到,自己製作的遊戲,也同樣可以擁有《失落的奧德賽》對他所產生的那種精神力量。在音樂的部分,某種程度上它甚至比《奧德賽》走得更遠——《王者榮耀》自身的音樂已經成為無數玩家們成長中的集體記憶。而《王者榮耀》所衍生出的交響樂曲,在去年已經從手機的揚聲器裡走進了音樂廳。最重要的是,這些互動都帶著玩家的記憶溫度。
李旻現在太希望把《王者榮耀》裡的英雄們塑造成“活生生”的角色,那種“有血有肉”的角色:“有一天當你對他們產生一些共鳴的時候,你想要去進一步瞭解他們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們是鮮活的。”
那些在浩瀚歷史中曾出現過的真實的狀態與精神,曾經存在過的真實故事,是否有機會通過遊戲這個抽象的“連線之所”,抵達到玩家身邊,對他們產生引領?
這需要時間來給出的答案。
但至少《王者榮耀》和譚盾的音樂做出了一種新的“實驗”。
意義已經產生。譚盾說:如果可以讓年輕人能夠通過嶄新的樂器的表達、創造,和歷史的尋覓,無論對他們的成長、思考、工作、立志和他們內心深處想成為英雄的那種勤奮,我覺得都有好處,所以我想讓我們的年輕人通過古老的樂器、國學、國樂的一個情懷裡邊找到自己、看到自己。
結尾
“千里之行走出了第一步。”
與公眾的標準不同,李旻對《王者榮耀》的IP層面的自定義相當嚴苛。在他的判斷裡,《王者榮耀》要一個真正意義上的IP有兩個先決條件 — 第一是大家想到《王者榮耀》的時候它不止是一個遊戲了,第二是《王者榮耀》要有明確的價值觀和情感的傳遞。
李旻覺得,如果去採訪任何一個《王者榮耀》玩家,他們都能清晰地知道《王者榮耀》在向我們傳遞一個什麼,用什麼東西去引起除了遊戲娛樂體驗之外的共鳴,那個時候這個問題才算是真正意義上得到了解決。
李旻現在對時間敏感。他經歷過端遊時代七年一部作品的研發週期,到了手遊時代,精良的作品從無到有也需要時間和精力的積澱。他感覺到每個人的創作生涯都有一個時間侷限,尤其是在遊戲這個需要承託在工業體系之上的產業。
時間有限,但李旻覺得,如果可以真正的把《王者榮耀》的 IP 給立起來,那會是一個無盡的東西,它會變成一個自己有生命力,也能夠和它的這些受眾一起成長的結果。
正如這些古樂器們的“復活之旅”,在經歷了和現代的平衡、共生之後,指向的意義是無限的連線。
譚盾的水樂堂又掉下水滴。水滴自由掉落在地面,發出聲響,再次蕩起意義的漣漪。而對於《王者榮耀》,這滴水或許有機會變成汪洋大海。
作者:林克
來源:南方人物週刊
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CLNlmOJVY0Dx96bbcmGV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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