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固態半導體電路會議(ISSCC)被人稱為“積體電路界的奧林匹克”,在會議上發表的論文都是全球來自學術界以及工業界質量最高的創新性工作。
與其他學術會議論文主要來自學術界不同,ISSCC上有許多論文來自於半導體工業界的公司,包括Intel,三星等等。從一個角度來看,在半導體領域,工業界的研發仍然對於產業的技術沿革有著重要作用。從另一個角度來看,ISSCC上來自公司的論文也可以體現出這些公司對於研發的重視程度。
從業界發表的論文來看,也可以分成兩類。第一類來自公司的產品部門,論文的內容往往是新一代產品的技術介紹與效能資料釋出,主要目的是做廣告。這類論文與公司的代表是Intel和IBM發表的處理器論文(已經成了ISSCC處理器session每年的保留節目),以及三星、SK-海力士和TSMC每年發表的儲存器相關論文。第二類論文來自於公司的研究部門,公司研究部門的任務是探索新技術,而這些論文描述的技術未必會用到真正的產品中,可以說這些論文才能真正體現出公司對於投資探索新技術的態度。根據這幾年的觀察,我們可以看到的是,半導體公司對於此類研究的投資支出有逐年減少的趨勢,而一個直接的體現就是此類公司論文的數量也在減少。
ISSCC歷年發表論文數
我們不妨看看Broadcom和Marvell。這兩家公司之前是以樂於投入前沿研究而聞名,之前每年ISSCC都會貢獻不少高質量的文章,而一些有志於繼續做研究的人也往往在博士畢業後選擇去這兩家公司的研究部門工作。例如,之前Broadcom與UCLA淵源極深,由Abidi教授的學生Hooman Darabi為首組建的射頻研究小組吸引到了Ahmad Mirzaei,David Murphy等牛人,做出了無源混頻器/濾波器、多路噪聲消除接收機等諸多漂亮的工作,是ISSCC的常客,也獲得過ISSCC的最佳論文獎。2015年Broadcom在ISSCC共發表7篇論文,其中Hooman Darabi組發表兩篇論文;2016年Broadcom在ISSCC發表5篇論文,其中Hooman Darabi組佔一篇。而在Broadcom和Avago合併完成改組後,Hock Tan對於前沿研究的態度冷淡,這個組發表的論文數也急劇減少。2017年Broadcom在ISSCC獨立發表3篇論文,另有一篇與Ulm大學的合作論文,Hooman Darabi組沒有論文發表;而到了2018年,Broadcom在ISSCC獨立發表2篇論文,另有兩篇分別和密歇根大學與Nvidia合作發表的論文,Hooman Darabi組還是沒有發表論文。
再來看看Marvell。Marvell研究組的高峰可以說是幾年前Xiang Gao(sub-sampling PLL的作者)在博士畢業後選擇加入Marvell,那幾年每年Marvell都有多篇論文在ISSCC發表,Xiang Gao也在ISSCC的會議組織中頻繁露面。2015年Marvell在ISSCC發表兩篇論文,包括一篇時任CEO做的開場keynote報告,以及一篇Xiang Gao為作者的論文;2016年Marvell在ISSCC發表三篇論文,包括一篇Xiang Gao的論文。然而,隨著Marvell高層震動以及大裁員,從事研究的工程師都紛紛主動或被動地離開了Marvell(2016年甚至發生過Marvell發表論文的報告人在ISSCC前被裁員,導致他被迫來ISSCC作報告的同時還要找工作這樣的尷尬事情),Xiang Gao也離開了Marvell加入了Credo,這幾年Marvell發表的論文數量也在大大減少,2018年Marvell甚至沒有任何論文在ISSCC發表。
當一個高科技行業尚不成熟,還處於高速發展時期時,研究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收益,重要的研究成果甚至能深刻地改變行業格局。舉例來說,本世紀初是射頻CMOS研究的黃金時期,Abidi等人發現可以用高整合度而低成本的CMOS工藝來代替傳統實現射頻電路的III-V族工藝,從而將原來以分立元件電路為主的射頻系統改造成了如今的單晶片高整合度方案,進一步降低了手機成本並大大擴大了手機以及通訊晶片市場。在那個時候,半導體公司每投入一塊錢做研發,其回報可能遠遠超過一塊錢,因此半導體研究是當時每個公司都非常熱衷的事情,而半導體行業的初創公司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成了資本追逐的物件。這非常像目前的人工智慧領域,人工智慧在今天一方面展現出了巨大的潛力,另一方面離成熟還很遠,因此Google、Facebook、Microsoft、阿里、百度、騰訊等巨頭紛紛重金投入研發以期獲得很高的回報,而業界整體對於新的探索型研究也是非常熱衷,甚至有些論文在剛剛送審尚未被頂級會議或期刊正式接收時,就已經有許多媒體開始跟進報導,這對於今天的半導體業界來說是沒法想象的。
而半導體業界在應用已經接近成熟的今天,探索型研究的回報越來越少,在這方面的投入基本是虧本的。因此,業界的重點在於紮紮實實把產品做好,研發的目的也是為了讓下一代產品儘快上市且效能具有競爭力。這類研發是有明確的路線規劃的,而不會像之前一樣鼓勵自由探索。應該說半導體業界已經從之前帶有幾分浪漫色彩的具有許多可能性的行業變成了今天刀刀見血必須步步為營的白刃戰行業,與之對應的是最成功的領導人型別從原來注重研發的和藹長者型(如Broadcom前領導人Henry Samueli)變成了今天一切以產品為中心的幹練強人型(如Broadcom現領導人Hock Tan)。
與之相對,澳門地區和中國大陸近幾年在ISSCC的表現則是中國大陸整體半導體行業再經過艱苦奮鬥後起飛的標誌。澳門地區能發表論文的機構只有澳門大學一家,但是其國家重點模擬與混合訊號電路實驗室在馬許願教授的領導下,透過十數年的自力更生,建立起了以澳門本土和來自於大陸研究人員為主的高質量研究組,2017年在ISSCC發表了6篇論文,2018年更是有7篇論文入選,其數量可謂驚人,絲毫不輸給IMEC等頂級半導體研究機構。這也證明了經過對內踏踏實實工作並培養青年人才,對外加強交流並看準全球半導體研究的潮流,中國的半導體業完全不會輸給其他國家與地區。
同樣的,ISSCC來自大陸學界的論文數量近幾年也是增長勢頭喜人。從十年前實現ISSCC大陸地區零的突破開始,每年大陸地區高校基本都有一到兩篇論文發表,而到了2018年的ISSCC論文收錄情況,則是有7篇有大陸高校參與的論文,另有一篇來自亞德諾上海/北京公司的論文收錄。這一切都離不開中國半導體人十年來兢兢業業的工作,把中國的半導體行業建設起來吸引了更多人加入了半導體研究的工作,另一方面也與國家大力支援人才引進,使中國半導體學界與全球加速接軌有關。展望未來,中國半導體學界的進一步發展還是需要政府的大力支援。例如,在臺灣,有CIC這樣的政府支援的計劃,該計劃以投標的形式進行,各大高校的研究組各自撰寫晶片設計計劃,而這些計劃由專業的委員會彙總並審閱,從中選出高質量的研究計劃並提供廉價流片的機會。這樣,臺灣的高校有每年都會有許多次流片機會,因此能做出高質量的半導體研究。在中國如果能有類似的資助計劃我們相信會有更多好的研究結果出現。
另一個有趣的觀察是中國大陸地區的華為海思等企業已經有了挑戰全球巨頭的實力,但是並沒有在ISSCC積極發表論文。這又是為什麼呢?作者在這裡猜測一下,主要有兩點因素。首先,中國大陸地區的半導體公司畢竟還沒有做到Intel這樣的壟斷地位,因此實力還不足以把ISSCC作為自己的一個廣告平臺。另外,與Broadcom等從科研起步的公司不同,中國的半導體公司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追趕海外巨頭,因此重點從來就在產品而不是新科技上面,也因此沒有濃厚的論文發表氣氛。因此,在Broadcom等不夠重視產品的公司遭遇轉型之痛時,中國的半導體公司能夠迎頭趕上,以過硬的產品取勝。希望中國半導體企業能更進一步,在自己的領域最終走到Intel這樣的絕對領先地位,屆時ISSCC也將成為中國半導體企業的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