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如何修煉成某一領域的高手?

發表於2014-06-06

知識、技能與才幹組成了能力的三核,那麼我們如何才能修煉成高手?

三核中,知識最容易習得。

往前追溯一百多年,知識分子的能力主要是拼記憶力,那個時候書不多且奇貴。清朝末年曾國藩買了一套《二十三史》,花了他一百兩紋銀,這大概是一個七品官員兩年半的俸祿。現在網上《二十四史》一千三百人民幣,大概是處級幹部一週的工資。所以古人盛讚一個人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牛逼不說,這能省多少錢!

到了上個世紀中,書成為大部分人都消費得起的東西。知識的競爭力開始轉向閱讀量。這時候大夥主要拼閱讀量和理解力。書上都是正確答案,你知道得越多,讀的文獻越多,就越能勝出——今天我們的學校教育,就是這個階段的思路。

而在今天的資訊時代,網際網路上的知識簡直不花錢(除了電費網費)。一旦載體便宜,知識總量就開始爆發。

首先,知識本身變得豐富而廉價起來。如果曾國藩活在現代,他也許就會打“《二十四史》”“免費下載”等關鍵詞,然後偷偷搞到一套免費的盜版電子書。只要你的搜尋技術好,基本上大部分的知識是廉價甚至免費的。

其次,搜尋技術改變了知識儲存的方式,人們可以記得關鍵詞,知道在哪裡找就好。

最後,這個年代的人面對了太多全新的問題,相關的知識也不斷更新,以至於我們無法知道哪些是被驗證過的,哪些是扯淡。這就需要我們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這個年代,知識的差距轉向了能力的較量——搜尋能力、好奇心、獨立思考能力——誰能在同樣的知識海洋中學得更快、更多、更精準,誰就容易獲勝。

知識的差距,變成了技能的差距,這也就讓修煉轉向了第二個層面——技能。當所有技能所需要的知識都存在的時候,誰先練出來,誰就是勝利者。如果有一天《九陽真經》《九陰真經》《易筋經》都上網,誰會成為武林霸主?練習最快那個唄。這個時候,知識的競爭升級到技能層面了。

技能與知識最大的差別是,技能是以熟練不熟練為判斷的。他沒有知識那種知道或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的瞬間快感。任何人剛剛接觸技能,都是笨拙而滑稽的。雖然 24 個字母清清楚楚地寫在每一個鍵位上,但是誰也不會一開始就運指如飛。

拐個彎,談談中國式英語教學的問題,他們把英語當成一種知識來教——你清晰地知道[θ]是從喉嚨發起的氣流通過上顎衝出脣齒之間摩擦發出的濁音,但是你不一定能順利發得標準。你可以對虛擬語氣的十二種可能瞭如指掌,但是還是無法脫口而出:如果我是你我死了算了。(if i were you ,i would rather die.)

語言是技能,而不是知識。知識能學到,而技能只能習得。知識學習是瞬間的,知道與不知道之間幾乎瞬間完成。但技能則需要漫長的笨拙期——如果你不接受自己笨拙的開始,你永遠也不會學好任何技能。

也正因為這個心智之牆,很多知識優勝者死別也不願走入技能的練習領域。這也是為什麼“好學生”往往不如“壞學生”混得好的原因——“混社會”是門技能啊。

而當一門技能被反覆地操練,就會進一步內化,成為才幹。正如你現在打字不需要看鍵盤,正如你說話張嘴就來不用考慮發音,正如你騎單車不用想著保持平衡一樣,這些技能都因為反覆修煉,成為你不知不覺的才幹。

而才幹一旦學會,可以很迅速地遷移到其他技能領域中去。就好像今天的小孩子學習個新電子產品一定比中年人快,他們與電腦的互動,早就成為才幹,又重新遷移到新的知識和技能領域來。高手就是這樣煉成的。

讓技能升級為才幹,我們就完成了最牛的一項能力修煉:才幹是自動自發的能力。

無須過腦子就能夠直接使用這項技能,他似乎成為你的天生屬性之一。一個魔術在上臺前,需要經過大概近 3 千次的練習,所以當劉謙對著鏡頭變魔術的時候,他的大腦肯定不會過關於“如何拉動皮筋”這樣的事,那些動作完全自動化,他的腦子則在想如何配合當時的機位、鏡頭、所有人的表情。時間一長,這些技能也變成“鏡頭感”被存為才幹。他可以發展新的技能了。

《一萬小時天才理論》把這個能力的升級過程歸功於大腦中的“髓鞘質”(我從未讀準過),並且認為:“所有的動作都是神經纖維間溝通的結果。……技能線路鍛鍊得越多,使用得越自如,大腦就能夠創造出一種非常有說服力的幻覺:一旦掌握一項技能,就會感到收放自如,彷彿是我們與生俱來的。”這就是知識—技能—才幹的形成。

明星有“明星感”,老師有“個人魅力”,商業決策者有“精準的直覺”,一流的運動員有特殊的“節奏”,好的員工有天生的“責任心”,都不一定是“天賦”,而是經過大量技能練習後,才幹與天賦交融的體現。人家是練出來的。才幹如此的“自動自發,習焉不察”,以至於很多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才幹——這真的是一種巨大的浪費。生涯規劃師常用“成就故事”分析,英雄之旅等方式幫助人們發現自己的才幹。

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向張三丰學太極劍一段,就極大的體現了知識—技能—才幹的升級過程。張無忌大敵當前,要與劍術高手比劍,卻不會劍術。張三丰於是當場傳他太極劍法,半個時辰後對敵。

張三丰當下站起身來,左手持劍,右手捏個劍法,雙手成環,緩緩抬起,這起手式一展,跟著三環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攔掃、右攔掃……一招招地演將下來,使到五十三式“指南針”,雙手同時畫圓,覆成第五十四式“持劍歸原”。張無忌不記招式,只是細看他劍招中“神在劍先、綿綿不絕”之意。

……只聽張三丰問道:“孩兒,你看清楚了沒有?”張無忌道:“看清楚了。”張三丰道:“都記得了沒有?”張無忌道:“已忘記了一小半。”張三丰道:“好,那也難為了你。你自己去想想罷。”張無忌低頭默想。

過了一會,張三丰問道:“現下怎樣了?”張無忌道:“已忘記了一大半。”周顛失聲叫道:“糟糕!越來越忘記得多了。張真人,你這路劍法是很深奧,看一遍怎能記得?請你再使一遍給我們教主瞧瞧罷。”張三丰微笑道:“好,我再使一遍。”提劍出招,演將起來。

眾人只看了數招,心下大奇,原來第二次所使,和第一次使的竟然沒一招相同。周顛叫道:“糟糕,糟糕!這可更加叫人糊塗啦。”張三丰畫劍成圈,問道:“孩兒,怎樣啦?”張無忌道:“還有三招沒忘記。”張三丰點點頭,放劍歸座。

張無忌在殿上緩緩踱了一個圈子,沉思半晌,又緩緩踱了半個圈子,抬起頭來,滿臉喜色,叫道:“這我可全忘了,忘得乾乾淨淨的了。”張三丰道:“不壞,不壞!忘得真快,你這就請八臂神劍指教罷!

……要知張三丰傳給他的乃是“ 劍意”,而非“劍招”,要他將所見到的劍招忘得半點不剩,才能得其神髓,臨敵時以意馭劍,千變萬化,無窮無盡。倘若尚有一兩招劍法忘不乾淨,心有拘囿,劍法便不能純。

金庸大俠給我們上了一門生涯課,劍招—劍術—劍意對應到職業生涯裡面來,就是“知識—技能—才幹”。這麼短的時間裡,“如何出劍”的知識和“出得熟練”的技能,顯然不可能馬上掌握。只有傳遞“劍意”才能成功。而才幹的核心,就是自動自發,無知有能,所以“劍招”忘記得越乾淨越好。

但是為什麼張無忌能夠馬上領會劍意?

顯然與他之前已經踏踏實實地按照知識—技能—才幹的規律,修習了九陽神功和乾坤大挪移有關。上乘武功的才幹一致,技能相通,只是知識略有不同。正如當你站到了 17 樓往下看,你就一定會比樓下的人明白,去某個公交站怎麼走。當你在某一個領域做到頂尖,你也很容易掌握另一個領域的知識和技能,在外人看起來,就是一通百通了。

真正的高手,就是這樣煉成的。

關於才幹,還有一個事情要交代:

很多人一旦接觸了能力三核,會認為才幹最重要,開始沉迷於各種評測與自我發覺,希望獲勝。其實不然——才幹雖然在職業優勝中非常重要,但是沒有了技能和知識,也沒戲。比方說我的才幹:好奇、幽默感和求真,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只有結合了生涯和寫作的技能,才幹才能外化出職業能力——才幹才有了被識別的價值。

在我看來,對於大部分職位,知識和技能就已經足夠,而對於公司裡面一上來就要發揮天賦,jump out of the box 的小朋友,我要說,先進去你的盒子!知識技能只需要認真和努力,所以對於大部分工作,認真努力就有 80 分。以大部分人努力程度之淺,他們根本沒做到 80 分。

如果你只是希望通過找到天賦少付出些努力而超車——你根本沒有資格談天賦。

摘自:古典新書《你的生命有什麼可能

051502474272428

 

左岸記:上面引用武俠的例子,我總覺得很虛,那就引用沈從文在他的家書和《廢郵存底》中談創作的兩段話,接接地氣:

新作品中的過三關,第三項的“技術關”,表面看來輕而易舉,具體作來就會明白相當困難。過去以為要“天才”,正如相信“命運”,實由於缺少認識,也不從客觀實踐上去求證。應當承認有所謂“天才”,如音樂、數學、電子、原子能研究……最容易證實。文學作者中,特別是詩人,從中外古今看來,也都的確可見出天才的光輝,寫小說或許也有之。卻決不是周揚輩過去捧的所謂“藝術語言大師”。其實幾個人做人都相當聰明,寫小說卻相當笨。我可不相信“命運”和“天才”,一切工作結果,都通過極大困難,運用驚人耐心,而加以克服得來的。過去寫短篇是這樣現實態度,後來搞文物還是用同樣態度。五四以來有上千成萬人搞創作,大多數人全淘汰掉了,跑萬米式搞個廿卅年不斷努力的,不到十個人。少數人僥倖,機會好,成了“作家”,依然不久還是曇花一現的過去了。這個多數有許多理由不幹這個“費力不討好”工作,或教書,或作官,或經商,都比寫作容易得多。只有過來人,才明白技術關不簡單。因為包括腦和手的相互為用。靈敏度和準確度都是要反覆長期探索,才把握得住。決不是在學校上上課可以得到的!要有高度的集中,廣泛的幻想,大量的對文字對事件的理解力、消化力,和重新綜合力。從工作說,我完全失敗了,因為和發展變動中時代遊離。從工作經驗說,我懂得了如何過技術關,必須克服些什麼障礙。可真像是“作戰”!特別是短篇小說,靠學校那些先生,不能科學解決問題的。承認它“難”而必須“持久”,才可望過關。才是實事求是。才可望從一群受過嚴格鍛鍊的少壯作者中,產生一些夠格合要求作品。不然將依然是萬千人起步,三五人跑達終點,多不經濟!不改變訓練方法,和寫作態度,多數人是過不了這一關的。學習寫作看書也是問題,如何看書?照學校習慣,和廿歲學生興趣,總是歡喜勸人或愛好看大部頭長篇,從故事情節中發生濃厚興趣,記住的也是內容情節。其實這對自己寫作幫助不大,甚至於妨礙寫作。應當看短篇,寫短篇,大量寫從各方面試筆,才會慢慢突破一切內外障礙,得到進展的。

你問,“一個作者應當要多少基本知識?”這不是幾句話說得盡的問題。別的什麼書上一定有這個答案。但答案顯然全不適用。一個大兵,認識方字一千個左右,訓練得法,他可以寫出很好的故事。一個老博士,大房子裡書籍從地板堆積到樓頂,而且每一本書皆經過他圈點校訂,假定說,這些書全是詩歌吧,可是這個人你要他作一首詩,也許他寫不出什麼好詩。這不是知識多少問題,是訓練問題。你有兩隻腳,兩隻眼睛,一個腦子,一隻右手,想到什麼地方就走去,要看什麼就看定它,用腦子記憶,且把另一時另一種記憶補充,要寫時就寫下它,不知如何寫時就溫習別的作品是什麼樣式完成。如此訓練下去,久而久之,自然就弄對了。學術專家需要專門學術的知識,文學作者卻需要常識和想象。有豐富無比的常識,去運用無處不及的想象,把小說寫好實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了。懶惰畏縮,在一切生活一切工作上皆不會有好成績,當然也不能把小說寫好。誰肯用力多爬一點路,誰就達到高一點的峰頭。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