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D列印目前並沒有替代傳統制造業的可能。不過,儘管現實市場有限,但3D列印的投資風卻越吹越猛——從企業層面吹向地方政府層面。

7月21日,又一個3D列印論壇在中國開幕,這次輪到了珠海。

在一輪輪的論壇裡,面對官員和企業,3D列印的專家們成為座上賓。到場發表演講的包括顏永年,在清華大學曾經長期研究3D列印技術的機械工程系教授。他經歷過3D列印在國內高校個別研究的長久年月,也見證了3D列印概念紅遍中國的現實,如今從北方一路演講到南方。

顏永年的學生早在10年前就創立了3D列印企業。去年,頭頂“顛覆性技術”、“新工業革命”、“千億產業”的光環,“3D列印”迅速成為商界和資本市場的熱門話題,如今更被納入了經濟轉型的議題軌道。同在7月21日的這個週末,在武漢,3D列印還被安排為向國家主席習近平展示彙報的科技成果之一。

在近一年的時間裡,新近與3D列印拉上關係的中國企業、創新中心、產業園區和平臺已有數十家,如同催生出一個個3D列印產業的官產研大森林,“未來產值將以近百億計。”

3D列印技術已經發展了20餘年,這樣的暴紅幾乎僅在一夜間——儘管未必得到投資界的認同,但局內人都明白,他們必須為這樣的爆發尋找空間。

寂寥前世

去年 3D 列印全球的市場規模僅 20 億美元左右。

去年11月,太爾時代在北京的車庫咖啡裡面擺滿了各種3D列印的塑料模型,3D列印的場景:經過圖形設計、新增塑料列印材料以後,3D印表機像擠牙膏一樣,從下而上逐層疊加材料,用3個多小時“列印”出一個藍色的馬里奧(經典電子遊戲角色)。

如果仔細觀察,人們能看到這個馬里奧身上年輪一般的、層層疊加的痕跡。“3D列印”的原名並不炫目,就叫“增材疊加”或“快速成型”。與切削原材料的傳統減材製造方法相反,3D列印好比磚頭砌牆,逐層增材製造物件。

“過去我們說‘快速成型技術’,嚇跑了一批潛在客戶。”郭嶠說“3D列印”的名號對他的生意更有利。這個北京太爾時代公司的市場部經理說他在這個行當已有10年,過去經常參加工業會展,進行類似3D列印馬里奧的演示。

在郭嶠看來,製造3D印表機無需專門的技術:將已存在於材料、計算機、機械、控制和光配等領域的諸多現成技術,按照“快速成型技術”的原理和邏輯,進行重調,即可創造出當下時髦的“3D印表機”。

早在1990年代,中國曾出現過清華大學、西安交通大學、華中科技大學與北京隆源自動成型系統有限公司的“三校一企”陣營,引進國外3D列印裝置用作研究。

太爾時代由顏永年的學生郭戈在2003年成立,早期以生產工業級的3D列印裝置為主,每年的銷售量在四五百臺左右,產品主要賣給國內的一些學校作教學用途,也會賣給醫療機構。“其實快速成型的目的就是做一件或者幾件東西,如果開模來做就太貴了。”郭嶠說,“比如製作不同患者的骨頭模型。”

包括郭嶠和顏永年,很多對該行業有了解的人士都不否認,3D列印曾長期面對著一個容量有限的市場,全球總產值曾長期徘徊在10億美元左右。很多3D列印裝置是工業級的,造價約20萬到40萬元,一般被用作企業設計、研發的配備。

顏永年已經是著名的“3D列印推銷員”,在各地演示過各種3D列印的裝置。在“3D列印走進珠海”論壇上,他展示一部自己在科研裡“珍藏”的、與生物細胞技術有關的3D印表機時,也坦言“別指望這個能賣出多少臺”。那些面對個人使用者的桌面級裝置才是市場擴大的關鍵。

3年前,太爾時代開始在國外把一款標價2890美元的桌面列印裝置賣給個人消費者,還做了一個類似部落格的產品演示網站進行促銷,一個月賣出了100臺。不過,郭嶠至今都不覺得3D列印是一門正在爆發性增長的生意:“去年3D列印全球的市場規模在20億美元左右,一家跨國零售公司的銷售規模就比它大了。”

一夜走紅

中國的3D 列印熱在資本市場率先拉開帷幕。

郭嶠沒有想到,3D列印的星運轉瞬即到。當被冠以“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標誌以後,3D列印的概念首先在美國開始發酵。去年,兩家美國3D列印企業,Stratsys與3D Systems的股票漲幅超過了300%。

中國的3D列印熱也在資本市場率先拉開帷幕。去年8月,銀邦股份宣佈擬投資1億美元進入3D列印的訊息引發了一輪行情。今年年初,海源機械公告“牽手顏永年建立3D列印製造實驗室”,與巨集昌電子、南風股份等3D概念個股一樣,漲勢如潮。

一般認為,3D列印產業的核心是裝置以及材料,目前全球90%的工業級3D印表機都由Stratasys與3D Systems公司生產,3D列印原材料的研發和製造同樣掌握在國際先行者們的手上,並掌握了大批的專利技術——在近三個月的各種3D列印論壇上,Stratasys公司的高管也成為了發表演講的常客。

不過,早已在行內的郭嶠說,最近半年,衝著“3D列印”的名氣來找太爾時代的風投特別多,他們卻沒有接受:“這個市場還太小。無論對於工業級使用者還是個人消費者來說,3D列印都不是剛需,短時間內獲得飛速發展幾乎不可能,難以滿足投資人的回報要求。”

目前,3D列印被認為在生命科學和醫療領域具有強大的發展空間,全球性的3D列印成果報導,也多見於醫學實踐的領域。不過,如同Stratasys中國區總經理汪祥艮所說,醫療本身就是個性化、低頻次的高利潤行業,“不可能有大批量3D列印的需求”。

另一方面,經緯中國副總裁叢真曾說,不少上門自薦尋求投資的專案“都說自己是做3D列印的,但過去一看,做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事情”。郭嶠曾碰到過客戶問出啼笑皆非的問題,譬如3D列印裝置“是否能(用其它材料)列印出金屬”。

並不是所有投資人都對3D列印表示出冷漠。紅杉中國基金投資的秦川機械,正在做3D列印的研發和投入,紅杉合夥人周逵表示,系列創新積累到一定時候就會推動產品上個臺階,3D列印可能就正在這個積累過程中。

“不是所有人都懂3D列印。”郭嶠說,進入這個行當,需要幾何、機械、計算機、化學、電子設計的專業知識和應用經驗。上海產業技術研究院戰略諮詢中心副主任李小麗進而形容,中國企業能組裝3D列印的機器,“但列印頭、鐳射器等核心零部件仍得依靠進口”。

大部分投資界人士認為,直到現在,他們對3D列印並沒無明確的投資意向。深圳同威創投的投資經理賈珂更形容,同樣是被熱炒的產業,但3D列印與跟光伏不在一個量級,僅僅是一個“小機會”。

出路迴異

在一些地方,3D 列印被當成企業創新的成績來宣傳。

包括顏永年、中國3D列印技術產業聯盟祕書長羅軍這樣的產業推動者都對記者說,3D列印目前並沒有替代傳統制造業的可能。不過,儘管現實市場有限,但3D列印的投資風卻越吹越猛——從企業層面吹向地方層面。

在北京、西安等地,3D列印體驗館已經開張;在上海和深圳等地,3D列印的會展日期已經排到了年底;青島、南京、武漢等地相繼制定計劃,為3D列印劃出產業園區,吸引3D列印企業進駐。在一些地方,3D列印被當成企業創新的成績來宣傳,譬如,武漢濱湖機電一度宣佈開發出“全球最大3D多頭鐳射印表機”。

“目前3D列印最需要的就是開啟市場。”羅軍對記者說,當意識到以裝置和原料生產為中心的市場有限以後,3D列印技術產業聯盟正在實踐一套中國式的解決方案:在全國各地推動建立3D產業技術創新中心,讓聯盟企業抱團進駐,成為各地3D列印加工服務的中心。

去年10月乘勢成立的中國3D列印產業技術聯盟,目前共有大約40家會員企業。羅軍說,聯盟兩年內要在大約10個城市成立3D列印技術產業創新中心,長春、哈爾濱、青島等城市可能將成為最新的一員。

這種構想也吸引了中國的一些地方政府。珠海成為第二個與產業聯盟合作建立3D列印技術產業創新中心的城市(第一個是南京),並給出了優厚的條件——包括與聯盟對半投資成立公司,提供大幅商業開發用地,減三免二等優惠,等等。

這種合作在短短几個月內發生。珠海的各級領導親赴各種3D列印論壇,並拜會3D列印技術產業聯盟。同時,在珠海“三高一特”的產業發展規劃中,“3D列印”四個字已經被列入了最新的一個大項,並被形容為有利於製造業轉型升級的新興服務產業。

不過,珠海的當地企業們對3D列印的投入仍出言謹慎。從事傳統列印裝置和耗材製造的珠海賽納新近加入了中國3D列印技術產業聯盟,在接受記者問詢時,其助理總裁臧曉鋼說:“3D印表機的耗材製造和傳統印表機的耗材製造完全不是一個層面的事情。但我們未來希望在3D列印有所作為。”

研究了3D列印20多年的顏永年,仍然在追逐著那種科研的平臺,就如同他曾經在崑山做的那樣,政府牽頭、引資,從外國巨資引進先進的3D列印裝置,然後大家圍著機器做測試,搞分析,做零件。“單一的企業沒有這個錢,但地方政府肯搞的話,大家就樂意來嘗試。”

太爾時代更感興趣的市場,寄身於他們新開發的,一種標價9999元,能夠放在書桌上進行3D列印的機器。郭嶠說,他更擔心的是像Stratasys這樣的西方企業,它們已有了成熟的產業生態圈和商業模式,很快會在中國建立3D列印市場的優勢——“他們的經銷商管理和成本控制比我們做得更好;我們的成本優勢也已經沒有了。”

對於太爾時代這種涉足3D列印較早的中國企業來說,擴大規模、新增投資目前仍力不從心。被認為是國內3D列印規模最大的紫金立德,其董事長連寧對媒體說,“目前的現金流和資金結構僅能維持企業正常運轉”;即便是最近風頭甚盛的濱湖機電,去年營收700多萬元,虧損300多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