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來信——國家技術獎獲獎親歷 by Dennis Ritchie

武衛東發表於2011-10-24

本文譯自貝爾實驗室Dennis Ritchie網站。原文連結

簡 介

1999年4月26日到27日,Ken Thompson、我和其他獲得1998年國家技術獎的人,連同那些摘取國家科學獎的人一道,參加了在白宮舉辦的最終慶典活動。這對我們個人和貝爾實驗室來說,都是崇高的榮譽,而且整個過程還相當有意思,雖然我們得穿上平常不習慣穿的衣服,行為舉止也得換個樣子。本文記述了這些事情。

關於我們所有人的表彰之類的資訊,可以從美國商務部和國家科學基金會的網站獲得。

前 奏

事情的跡象首先出現在頭一年的秋天(1998年秋),Ken和我都收到一封信和表格,要求我們填寫全名、住址、生日、出生地、社保號碼,並簽名同意聯邦調查局對自己做身份調查。當時的老闆Bill Coughran也證實了有些事情正在進行中,但沒有告訴我們任何詳細情況。

再後來的一次溝通是12月1日我們收到Paula Cannata轉來的這麼一個郵件:

商務部長來過電話要告訴你一個獲獎訊息。

他會在下午3點半再打電話過來。

Paula

戴利部長再次來電自然找到了我們。幾天後,Bill Gindel和Dawn Gindel承認是他們和Brian Kernighan一起準備了前期的許多申報準備工作。於是我們開始收到傳真和電子郵件,要求提供更多詳細介紹。商務部的新聞稿草案中把我的名字錯寫成了Daniel,不過在正式對外發布時已經得到改正。

後來幾個月裡,Allison Rosenberg給我們發來了各種各樣的通報,她是商務部裡專門負責國家技術獎專案的人。最開始說的是頒獎的系列慶典會在“1999年初”,到了1月份她說“在考慮3月的前兩週”。我給她打電話,跟她核實親友團方面的具體規定,她主動跟我抱歉說日期仍然還沒有定,說是“參議院有關部門把事情複雜化了”。最終,頒獎慶典定在了4月26日到27日。

關於親友團的事情也很有趣。最初說的是,每個獲獎者大概可以帶4個人參加,根據場地大小可能會減少這個指標。無論是參加哪個環節,都得提供人員的姓名、住址、生日、出生地、社保號碼等。我的三個同胞兄妹及其配偶似乎不僅僅是有興趣參加,甚至已經準備比拼一番來爭取這個機會。Ken當然要帶上妻子Bonnie,而且主動邀請了Bill Coughran一起去。加在一起我們還沒有超過規定的人數。後來的情況表明,除了系列慶典的最後一個環節,我其實都不必給家裡人做篩選。

於是,我們的團體最終確定為:Ken, Bonnie, Bill Coughran, 我, 我的同胞兄妹Lynn,John, Bill R極其各自的丈夫/妻子Chris Potter, Jane Roessner, Andrea Barthello。我本來天真地以為像Lynn和Chris兩口子住在遙遠的英國,也許就不會真的願意來。

但這確實是個很幼稚的想法。親友們非常高興能分享這一時刻,而且還能順便跟親人們團聚,更是顯得不同尋常。我們的身邊於是圍攏了一干興致勃勃的人。

插 曲

慶典即將開始的前一個繁忙的星期五,Emily Main給我留言:

Dennis:

白宮的一位先生打來電話,說William Ritchie沒有預訂週二的慶典活動的座位,假如還不預訂,“他就只能站在外面了”。他可以打這個電話給預訂部:202-456-XXXX。

我於是給Bill打手機,他那時正在佛羅里達出差。電話關機,我給他留了言。我又給白宮社交辦公室打了電話,對方像是接受了我代兄弟預訂。Bill的妻子Andrea正在芝加哥出差,她得知這個訊息後也給白宮打了電話。其實Andrea很早以前就預訂過了,但不知什麼原因白宮沒有記下來。好事多磨,最後我們都在名單上了。

慶 典

頒獎慶典其實包括一系列活動,有些活動是技術獎和科學獎合併舉辦的。星期一的活動是:

  • 商務部的早餐。原來是個站立式的自助餐會,介紹了獲得國家技術獎的人員,並且首次宣讀了表彰令。後面的其他場合我們還多次聽到念這個表彰令。

  • 在一個賓館裡的午餐會,是《科學美國人》雜誌為國家技術獎獲獎者組織的,但也邀請了國家科學獎獲獎者參加。雜誌總編John Rennie跟我們每個人都進行了交談。(獲獎者坐在前排的一張長桌子邊,親友團則分坐在各個圓桌。)我們每個人得自己判斷什麼時候可以吃沙拉和麵包卷,什麼時候該準備一下在麥克風前說幾句話。這大概是我唯一的一次有機會而且抓住了機會,在麥克風前誇讚貝爾實驗室、表揚合作者,我自然不辱使命。

  • 在國家建築博物館舉辦的慶典晚宴。這個建築十分吸引人,不過我看不太出它作為博物館的功能在哪裡,我想主要是因為沒有時間去了解它。它是美國內戰剛結束時建成的,當時是作為戰爭撫卹金辦公室所在地。後來就廢棄了,但現在又修整一新。其官方網站上的照片不太能反映出其全貌,內部空間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要說到活動本身,社交方面的內容就數不勝數,我們和其他獲獎者交流,和陪同我們的Banneker高中的孩子們交談。活動中的演講比較平淡乏味,播放了事先錄製好的介紹我們每個人的錄影。介紹我們那部分包括了些老式電影資料,有A.G.Bell和貝爾實驗室的老照片,還有舊的錄影資料,可以看到Ken和我年輕時十分真誠而略微侷促的樣子。在進入到禮儀性環節時,先由戴利部長髮言,他把博物館裡高大的立柱和獲獎者的工作做了比較,我很難解釋清楚這個比方。他提到立柱裡面是磚,通過設計師提出的方案,如何一塊塊地疊加,不僅越建越高,而且更加堅固。但好在這只是個餐後的演講。

這個活動上Ken和我總算一反常態,身著正裝出現在正式場合。親友們趁機拿出照相機大顯身手。

週一的最後一場活動是最後一分鐘才定下來的。Patrick Regan(朗訊公司負責公共關係的人)此前告訴我,朗訊參與贊助了在肯尼迪中心舉辦的Wynton Marsalis音樂會,時間卻正好和慶典晚宴衝突。他想哄我去那邊,不要參加晚宴了。可是道理明擺著,絕對應該去參加晚宴。我聽到有些人輕蔑地提到前幾年比爾*蓋茨獲得國家技術獎的時候,也曾經說好了要來卻最終沒有出席晚宴,甚至可能是沒有出席任何慶典活動,這更堅定了我們的選擇。他一定是因為當年還沒有結婚,才會這麼考慮不周。

由於音樂會後還會舉辦一個招待晚會,所以週一午餐會的時候,Patrick還在想方設法地安排。我們大家商量後覺得,答應晚上去Marsalis的音樂會才能封他的口。於是Bonnie和我的家人們就在電話裡為難他。“這麼辦怎麼樣?我們晚上10點15分離開國家建築博物館再去肯尼迪中心,然後各回各自的酒店和我兄弟在Alexandria的家。你提供一輛禮賓車吧!”一開始Patrick擔心租車會用光他今年的費用預算,後來在他用借來的手機打了一連串電話後,晚上的交通都給安排好了。幾輛小車停到我兄弟家門口,他們才剛把租來的禮服扣上最後一顆釦子。這幾輛車晚上就一直跟著我們,直到活動結束。

Marsalis的招待晚會上,有從華盛頓特區的另一所知名中學來的一幫極有天賦的孩子表演爵士樂。我們一行人忙活了一天,累得不行,於是先行告退,沒等到Marsalis回來即興與孩子們一起表演。

週二。早晨,在商務部大樓裡舉辦了一場新聞釋出會,也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來的新聞單位不多,實際上只問到了一個問題,我也不太記得是什麼內容了。大部分時間裡,都是那些獲得國家科學獎的人在那裡彼此高談闊論,什麼公眾對科學不太重視啦,什麼教育體系的問題啦,什麼美國的許多乃至多數優秀的年輕學者都是移民啦(以及什麼他們很快會入美國籍,這個問題又不那麼嚴重啦),還有什麼到處氾濫的創造論和水晶神祕主義啦,以及檢討新聞記者和科學家未能反擊這些問題啦。Ken試圖改變一下討論的話題,提出電腦科學領域的問題不是公眾未足夠重視,而是“殺雞取卵”,即優秀的人才過早地從研究單位和大學流失。不過,沒有人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新聞釋出會後,我和家人匯合,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家飯店共進午餐,然後出發去白宮。

週二下午有最重大的活動,由總統親自頒獎。

獲 獎 人 物

較大的活動都是技術獎和科學獎獲獎者一同參加的。科學獎都是個人獲獎者,因此,需要排序的時候他們只需要按姓氏順序就可以了。而技術獎的排序就要有點講究:先是個人獲獎者(Denton Cooley),然後是小團體(Ken和我),然後是Monsanto公司的4個人的團體,最後是兩個獲獎公司的CEO(分別來自Biogen公司和百時美施貴寶公司)。

獲獎者在各種場合中並沒有太多時間相互交談,因為總是有指示提醒馬上該做什麼了,或者被告知要站成幾排合影,通常都在應付種種要求。比如,在準備晚宴的短暫時間,你既要聽施貴寶的人談論Rich McGinn,又要按攝影師的要求列隊,還要跟Banneker中學的孩子們說話,也要讓親友給自己照相,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我的英國親戚(開個玩笑)威脅說要給Monsanto公司的獲獎喝倒彩,或者搞個小小的示威。因為表彰詞裡突出了他們對轉基因作物的貢獻,而這在歐洲和美歐貿易中是個有爭議的話題。我不知道評委會當時是怎麼討論這個問題的。活動中,沒有出現抗議或喝倒彩的情況。

我則通過這次慶典與Cathleen Morawetz和John Bahcall建立了聯絡。

Cooley看來是最有名的,所有獲獎者中,他最廣為人知,儘管他自己還有點牢騷說大家總把他和另外兩個心臟醫學專家Michael DeBakey和Christian Barnard搞混。他在整個活動期間很引人矚目,不僅是因為自己的名氣,而且因為他帶了幾個活力和魅力十足的隨從:他的夫人和四個女兒。她們都是金髮碧眼,富有主見,聰明伶俐,品貌端莊,典型的德克薩斯人。我看到她們和我的親友們交換了名片。Ken從Cooley那裡聽來一個笑話,是講他實習期間用豬做手術實驗的故事。幾句關鍵的話如下:

拿腎上腺素來!

拿除顫器來!

嗯...拿燒烤醬來!

我敢肯定這故事是他的保留節目。在午餐會上,Rennie曾拿著麥克風問他是否有可能生產出真正能用的機械式心臟,他表示不確定(說心臟可是非同小可的器官啊)。我想問他有關異種器官移植的問題,比如從豬的身上移植心臟,問題交給了臺上的Ken,後來因為別的事情打了岔,我忘了是Ken沒問還是他沒有回答。

正 式 頒 獎

下午1點半,獲獎者和親友團集中在白宮東邊的遊客入口,我們得知裡面的座位有些緊張。大家排成了兩隊。我的親友和Bonnie發現另一隊排得靠前的Denton一家正努力往入口那裡擠——難道昨天晚上建立的信任關係就已經消失了?

接著關鍵時候到了,安檢人員說讓獲獎者和配偶先進去,其他親友後進。我只身一人,於是迅速決定帶妹妹Lynn先進去。(我這麼選恐怕會引起家庭矛盾呢!)我們經過身份核實,隨身物品通過機場X光機那樣的檢查,人員走過金屬探測門,才進入了白宮。和其他先進來的人員一道,我們先被領著快速參觀了一下白宮,然後有人講解了慶典會場的平面圖,最後來到白宮的藍房,列隊準備進入會場。

列隊也有點複雜,因為既有科學獎的人,也有技術獎的人,而且要在進入會場即東房的時候,不會被先坐下的人絆著。排隊的順序是這樣的:科學獎的人靠右站,按姓氏的順序(比較簡單);技術獎的人靠左站,首先是個人獲獎者(Cooley),然後是小團體(我們),然後是4人的團體,最後是兩個公司CEO。複雜之處在於,為了對應座位的順序,必須6人一組先裡後外地排列。好在工作人員和現場士兵能夠應付這個難題。

最後我們終於排列妥當,沿著藍屋的邊緣站好(白宮裡面的橢圓型辦公室多得很,超出想象)。我注意到一個奇特的現象。在早先的其他活動中,每個人都被稱為“博士”,無論他是否具有博士學位。藍屋的白宮工作人員對科學獎那邊的人稱“博士”,而對技術獎這邊的人稱“先生”。後來有一次我看見Cooley夫人指著她的丈夫跟人說:“請你叫他Cooley博士!”

這時,新澤西州第12選區的參議員Rush Holt走了進來,跟大家打招呼。他是個物理學者,被克林頓總統稱為國會中唯一的科學家。我想邀請他來(或者是他自己要求被邀請來)做個姿態還真是不錯。可惜他不是我們選區的。

總統最後進來了,跟四周的每個人都握了手。他跟Ken和我都沒有說話,也許說了個表示興奮的詞。但對Bonnie的項鍊看了一看。Bonnie應該可以就這個交流談談自己的感想。總統跟有些人說了幾句話(包括跟Cooley)。

總統問了一句“接下來怎麼安排的?”或是類似的問題(我們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雖然此前別人已經都說過一遍了),然後就下去休息了。在行動開始之前,忽聽得Cooley發表評論說道:“我覺得總統看上去確實非常健康。”確實如此。當然,Cooley昨天也對Ken和我評論道:“我發現你們二位用的是同一個理髮師。”他不光是個外科醫生,還長於診斷啊。

然後我們魚貫進入東屋,未有牽絆。剛坐下,又都站立起來歡迎總統入場。後來有看到現場錄影的人告訴我說,總統進來前特地檢查了一下褲襠拉鍊。

儀式順利進行。不出所料,克林頓是整個兩天活動中亮相表現最好的人。當然,他就是幹這個的。(我注意到他穿著棕色的鞋子和灰色的西裝。)他的講話可以從白宮網站上看到。[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了。]他的講話表達很好,他(或者是寫講稿的人)表示讚賞和支援科技發展,同時承認自己沒有專業技能,這些聽起來都比戴利部長的講話要更讓人信服和舒暢。

親友們和其他人一樣,都特別好奇是否希拉蕊會露面。從來沒有人暗示過她會來,因此她沒有出現。

以前的兩條關鍵性指示集中體現在如下兩點:

  • 在系統中登記親友的必要資訊,否則他們將無法進入白宮!
  • 授獎時請不要站在總統和攝像師中間。你需要留下一張理想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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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照辦得不錯。Ken和我還花了點時間想,我們是頭一個兩人團體,領獎時需要率先嚐試別擋住了彼此的亮相。我成功地做到了,而且還在一張照片中露出了燦爛的表情。假如你不認識我們,我需要指出照片裡從左到右是:Ken, 我,克林頓。

儀式結束後有一個招待會,在國宴廳,總統沒有出席,不過宴會服務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宴會最後自然散場,我們各自緩緩離開。有位白宮的攝影師給我們在周圍各個房間照了很多照片,我就讓家人去負責以後問他要了。

我們往外走的時候,Lynn和我力圖回憶起別人告訴我們各個房間是做什麼的,再告訴其他親友。我們坐在白宮劇場,四處拍照。快出去的時候,突然出現一個人,穿著連衣褲,背上寫著SWAT四個字母,身上掛著些器具物件,他開啟了一扇通往傑奎琳 肯尼迪花園的門往裡走。我的一個親戚膽子大,問他是否可以讓我們看看這個花園。回答友善而麻利,而且很高興他沒有伸手去操傢伙。

我兄弟John利用這個SWAT人員轉過視線的時候,飛快地給我們出示了一疊印有總統印章的紙巾,這是他從衛生間抽的。白宮各個開放房間的桌子上都沒有放這些小東西,但聯邦政府預算裡無疑會有一項列出了總統用的紙巾,順手牽羊出白宮的時候也不會有紙巾探測儀。

出來後我們沿著小路繞著白宮走了一圈,還看到了圓石灘,也就是電視記者經常站著報導新聞的那塊砂地。圓石灘是在白宮院子裡的,但我們看到有兩個帶著電視攝像機等裝置的人正坐在院子外面小路邊的長凳上。親友們跟他們搭話:“在這裡報導頒獎儀式?”“不是,我們是來報導G7會議的。”原來他們是英國人。聊後發現那位站立著的小夥子在大學用過Unix,還編過C程式,但是現在進入了電視行業,暫時轉行了。

令人難忘的經歷,令人滿意的尾聲。

後 記

貝爾實驗室的新聞通稿另有一張照片,還引用了我的一些話,但不十分準確。我在那裡面提到對大家的感謝,和對貝爾實驗室進行的真正的科學事業的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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