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骨灰級塞班開發者的自白

　　諾基亞還是徹底放棄了塞班系統。當這個訊息出來之後，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卓大師的創始人蘇光升，這個做SP起家的創業者，是中國最早一批做塞班論壇網站的人之一，當年著名的OPDA即是他和另外兩位搭檔一塊做的。而蘇光升也告訴我，這個論壇其實主要是他的兩位搭檔做起來的，其中一位便是來自天津的張雲峰。這位半路出家、一邊上班一邊自學塞班軟體開發的草根程式設計師，在天津足足坐了近5年的冷板凳，最後在蘇光升的帶領下，拿到了著名天使的投資，但此時，諾基亞及其塞班系統卻開始沒落了……

　　下文是我根據張雲峰的口述，整理而成的一個塞班開發者的起起落落。

　　口述/OPDA、卓大師聯合創始人張雲峰

　　玩票的年代

　　我最早接觸諾基亞手機是在大二的時候，那是2003年。我學的是電氣工程專業，當時整天泡圖書館，有天突然發現一本雜誌，上面就有一款最新的諾基亞手機NGAGE，非常酷。當時的市面上，諾基亞的主力機型還都是黑白型的。後來省吃儉用省下來1000多塊錢，就去天津六裡臺一個著名的二手手機市場，買了這個機型的水貨。但這款手機不支援中文輸入，當時又沒有刷機、越獄一說，只能上網泡論壇尋找答案，裝字型、輸入法等，導致過多次白屏。

　　讀書期間，利用一個寒假的機會，我自己學完了下學期的C++，所以後來一年我都沒怎麼學習，最後考試也勉強過了。但我自學C++不是為了應付考試，而是想學點東西，因為論壇上能人很多，我又買了手機，就想自己學著漢化、破解什麼的。

　　當時關於塞班系統的論壇，有兩個比較著名：一個是3G365，一個是WDA（還有好多個智慧手機論壇，已經不記得了），其中WDA都是一些資歷很深的人在玩，像我這樣的小白根本混不進去，所以我就先去泡3G365。2005年畢業之後，發現我自己在學校學的那點C++知識已經不夠用了，而且主要是基於PC機的教程，但C++語言在PC和手機上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比如，要開發塞班系統的軟體，首先需要一個交叉編輯的環境，早期的塞班開發環境配置起來非常麻煩（那個年代還沒有carbide c++ IDE,只能用vc6+外掛的形式）。

　　當時關於塞班程式設計方面的書非常少，網上的資源也少的可憐，只有諾基亞的一個開發論壇和一個叫開發視界的網站。於是我便從噹噹上買了一本書，後來我在論壇上又買到了一本舊書，那哥們很熱情，又送了我一本（很感激，到現在那些書還都儲存著）。但有些東西光看書還不夠，幸好我在3G365上認識了一位臺灣朋友，有不懂的地方我就問他。當時的塞班正在經歷從2版到3版的轉變，這也是一個機會，因為3版和2版完全不相容。這位臺灣朋友比較懂windows mobile，我倆對塞班其實都是新手，所以是相互學習，誰有問題就提出來，然後一塊商量，一點一點地解決。

　　我還記得我們做的第一款軟體是類似手機助手的一款軟體，然後就發到了論壇上，還有不少人下載。這種成就感或者虛榮心是驅使我一直做這個事的最大動力，當你看看有人下載你自己開發的軟體的時候，別提多美了，雖然現在看當時做的軟體很爛很爛的。

　　2005年畢業之後，我去了天津東麗區一家鐵路裝置的製造公司，每天八點半上班，五點多下班，晚上在外面吃點東西就回去。由於我家離公司比較遠，所以我是租房子住，每天晚上的時間就是一般泡論壇一邊看程式設計方面的書，很少12點以前睡覺，每週都會有幾天要到凌晨2、3點才睡，但早上7點多還是起來去上班。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2009年來京發展。當時工作就是養家餬口，混口飯吃，然後一門心思都撲在研究塞班上去了，但根本沒想著說這個東西怎麼賺錢，完全憑一腔熱血，我就喜歡這些東西，我就願意搞這個。

　　在3G365上混了兩年多，也認識了一些朋友，其中一哥們是廣州的，87年出生的。到了2006年年底，我倆覺得3G365沒啥意思了，就想做一個更專業的論壇，把個人開發者聚到一起。也是在這一年，我認識了蘇光升，當時他還在北京做SP，我們三個人就合計，能不能一塊來做個新網站，光升說你倆放手做，伺服器的費用我來出。就這樣，我們在2007年3月1日正式日推出opda論壇(www.opda.com.cn)。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PDA代表移動終端的意思，O同ALL發音，意思是全部的移動裝置，後來O代表(omnipotent)萬能的。其實當時真正算得上智慧機的只有使用塞班系統的諾基亞，windows mobile的手機都很少。

　　光升、我以及廣州的哥們，就成了這個網站的三個創始人。光升之前也帶領幾個弟兄在北京做了一些有意思的軟體，他對OPDA主要負責伺服器等方面的費用支出，說白了他來出錢；廣州那哥們負責運營，我在產品方面投入的時間更多一些。

　　我們三個人實際上都是兼職來做，光升在北京有自己的公司，我還在天津有自己的工作，廣州那哥們還在上大學。在我們開始的時候，3G365已經開始沒落了，這時還有一家網站起來了，就是塞班論壇，後來大部分3G365的使用者都跑到了塞班論壇。它的定位主要是漢化、破解，基本都是小白使用者；OPDA的定位則強調原創，最輝煌的時候，我們把全國最頂尖的個人開發者都聚集了過來，桌面精靈、愛簡訊、來電通，都是從OPDA誕生的（現在這種模式叫孵化器）。

　　我最先做的一個產品叫掌心秀歌詞。那時用手機聽歌，只有聲音，螢幕上是看不到歌詞的。我就想能不能像電腦上那樣，讓歌詞在螢幕上呈現出來。當時PC上比較好用的音樂播放軟體是千千靜聽，它的歌詞酷非常全，我就破解了它那套協議，把歌詞全部抓取過來，供諾基亞使用者來下載我這個新的軟體。當然，我沒有靠這個去賺錢，也根本賺不到錢。

　　說實話，那段時間的開發者都很純粹，沒人想過怎麼賺錢，大多是憑著興趣。比如我釋出了一款產品，很多人就開始跟貼，去反饋哪兒有問題，然後我們收集到了就開始改，改的差不多了，我們就又發個貼子，今天可能會發布，比較熱門的產品能有幾千個跟帖。有些人就真的，你不睡覺他也不睡覺，他就是等著這個軟體，他就想第一個去嘗試你這個東西。

　　2008年年初，光升在網上跟我提到，能不能做一個動態的螢幕桌布，就像瑞星的小獅子那樣。當時塞班的一個系統限制，就是你換一個桌布的話，它只有中間一個區域，螢幕的上面和下面不能隨意換，因為它不是全屏的。當時就有一些軟體去給你做成全屏桌布，先把你那個圖切開，然後通過一些特殊手段貼到上面一個，貼到下面一個，中間再給你對上，然後當時做主題的也特別受歡迎。後來我就就突發奇想，能不能讓這個螢幕動起來呢，有點東西在那兒動，後來跟光升也交流，做一個桌面精靈在上面能動，就跟瑞星防毒軟體有一個小獅子在螢幕上一樣。

　　我就在論壇上找，有沒有一種能在桌面貼圖的解決方案。後來來電通(已被UC收購)的作者蘇志巨集說他也想解決這個難題，於是我們一起研究，幾乎每天都聊很長時間，在一個不經意間接觸到了一個類，能在桌面區域性貼圖，當時興奮的一宿沒睡。貼圖解決了又遇到了一個難題，塞班不支援gif動態圖片，於是又開始研究gif檔案格式，gif至少有三套不同的方案，然後就寫程式碼，就是怎麼讓圖片動起來，後來終於搞定了。桌面精靈前後有上千萬的下載量，現在在一些網站上還有人下載。在塞班的個人軟體開發時代，下載量能夠過千萬的產品也就這麼幾款，這個量級也只有桌面精靈和來電通了。

　　那個年代，專注塞班軟體開發的公司不多，如果非要說，有兩家不得不提：一家是UC，一直活到今天，可以說是塞班和諾基亞成就了UC的地位；另一家公司叫PICA，它是把MSN、QQ等多個PC上的聊天軟體打包放在塞班系統上，當時在諾基亞比騰訊上還牛，其實就是一個整合聊天軟體，你下了它，就不用再下任何單獨的聊天工具了。它支援各種協議，也就是能把使用者的聊天資料存留在自己的產品上。顯然，這就威脅到了騰訊的後院，所以騰訊就起訴它，一定要把它搞死。現在這家公司可能還存在，但已經完全轉型了。

　　到2008年年底的時候，我們有些挫折感了。因為伺服器總是受到競爭對手的惡意攻擊，經常當機，最長持續時間達到十多天，我和廣州那哥們又不懂伺服器方面的維護技術，所以很受打擊。我們就跟光升商量是不是把這個網站停掉算了，他去問一些圈內朋友，覺得OPDA還是有價值的，所以建議我們繼續做下去，伺服器和錢的問題他來解決。

　　2009年，著名天使投資人蔡文勝找到了光升，並決定投資我們，之前草根班子式的合作方式肯定不行了，我和廣州那哥們就都去了北京，和光升正式成立了公司。我離開天津時的月薪是4000多元，一直都沒離開過那家公司，家裡也不太同意我去北京，因為不知道前景如何。但我想試一試，可能最大的挑戰在於，之前是把興趣當做事情來做，現在是把興趣當做事業來做，這兩者的區別還是非常大的。

　　我眼中的諾基亞和塞班

　　到今年為止，我接觸塞班系統整整十年了，現在我還有兩個諾基亞手機，很多程度上是出於感情，真的捨不得放下他們。不管諾基亞現在境遇如何，不可否認的是它開啟了智慧手機的一個時代，從最初沒有軟體可用，到有遊戲可玩，再到擁有塞班這樣的作業系統並允許第三方開發者接入，一路走來，還是給我們這些草根開發者很多美好回憶的。

　　諾基亞給我的第一震撼來自NGAGE。它是遊戲機型的，數字鍵盤，螢幕在中間，很適合玩遊戲，大概2003年前後出來的，當時有一款射擊遊戲傲氣雄鷹SKY FORCE，畫面效果做的相當強悍，176×208的解析度，跟後來E71的螢幕差不多大，那款遊戲很流暢，是我在塞班上印象最深；然後下一款就是6630，諾基亞的第一款3G手機；後來又一款超薄手機N76，後面還有E系列，在當時還是很棒的。

　　說實話我不算最早的一批開發者。國內第一批塞班開發者應該是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就有了。我剛泡論壇的時候，已經有人在做輸入法和載入字型檔的軟體了，即使到了2007年，中國真正做塞班軟體原創開發的個人也不超過10個人。當時大多數人玩的都是拿國外的軟體來破解，給論壇上的使用者免費用。

　　塞班時期拼輸入法拼得特別狠，當時比較牛的輸入法有A4、點訊梅花、國筆，國筆輸入法現在還獨立活著呢，A4被騰訊買了，點訊被百度買了，都是在安卓爆發之前收購的。

　　這也是塞班時代屈指可數的幾起與資本產生關係的事件。那個時期VC即使投資的話，也可能會投資SP，投資傳統網際網路，投資傳統行業，很少有人敢投應用開發這個行業，誰敢第一個吃螃蟹？

　　但總的來說，塞班這個年代，做技術的也好，做運營的也好，我們這幫人還是給自己積累了一些東西的。我認識的一個哥們兒，是比我早做塞班開發的。他一開始是做伺服器的，後來自學C++之後就開始做塞班開發，做了一兩年就去了當時如日中天的PICA，在那呆了一兩年，又去了網秦，先做塞班，現在又轉到安卓。

　　說實話，從塞班轉到安卓，還是比較難的。對我來說，首先是人生狀態的轉變：以前是玩，現在是創業，很不一樣。過去我們下班回家做這些事的時候，累了我可以躺會兒，可以站起來去溜達溜達，做不好，也沒有什麼壓力；如果出現個問題，我願意解決我就解決，要是解決不了我就可以把它扔一邊不管，是這麼一種狀態，但是現在你要去創業，這就是你的全部，你的事業，你要精益求精把這個東西做到最好，有了問題就不能撒手不管了。

　　另外一點，塞班的玩法是，我做個有意思的東西放在那兒就OK了，但是它未來有什麼價值嗎？不用去考慮，我不需要再植入任何東西。做安卓就不一樣了，你必須去考慮你未來你這個產品如果做一年，一年以後你這個產品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包括你這個產品的發展方向，你的商業模式在哪兒，這些必須得有。

　　說不好聽的，安卓上的軟體，有幾個不是在後臺跑著的，有幾個軟體不是天天聯網做統計、偷使用者資料的（堂而皇之的說的特別好聽，叫眾包）？再往前說，安卓早期一點的軟體，有幾個沒有內建廣告的？因為在安卓剛出來的時候，很多人就想我要從這兒去賺錢了，所以裡面植入了很多廣告，就對於使用者體驗方面很有傷害。

　　因為塞班的經歷，我們對安卓從最早期的牴觸，到現在慢慢接受，再想著試圖去改變一些東西，然後就是極小層面損傷使用者體驗，這和當時做塞班是完全不一樣的。做塞班的時候，完完全全是從使用者角度出發，而做安卓你要滿足使用者需求的同時，還要兼顧著自己的發展方向，你不能單純地為了滿足使用者的需求，把這個軟體做的脫離了公司的發展方向。

　　塞班和安卓的一個巨大區別，就是在安卓上你能想到的點基本都有了，想到的東西你從百度一搜，從谷歌Market（現在叫google play）一搜都有，而塞班時期是你想一個東西沒有，而且你也沒有渠道去得到這個軟體，所以你就可以去做。

　　塞班生態是自然生態，是民間的，個人的，團體頂多有一些大公司，比如說IT168這些網際網路公司，它去開一個手機分割槽論壇，但是這些大公司並沒有真正運營它。所以說塞班還是一個純草根的民間組織，當時除了一些直接競爭的論壇，沒有任何利益牽連在裡面，所以你放一個軟體的話，會有很多人自發地拿到它，然後再發到別的論壇，別的論壇還有很多人去頂著這個帖子，這麼一直迴圈下去。

　　在塞班時代，我覺得經歷過最大的事情就是二版轉三版。在二版上開發的應用，到三版上是不能安裝不能用，即你二版上的程式碼直接拿到三版上不一定能編譯過去，你還得需要去改，改很多東西。在塞班上，OPDA當時做的最牛的事，就是從二版轉到三版的時候，要面臨版本的破解問題，即到三版需要一個證照籤名，所以我們最引以為自豪就是OPDA做的根證照。它類似於蘋果的越獄，在三版上，一個軟體包要有一個證照籤了名才能裝。比如說一款破解的軟體拿回來你沒法裝，你就需要拿這個證照把這個軟體籤一下名就裝上來了。我們當時都是從國內代理去買證照，能拿到較高能力的證照籤名，直接拿回來這個軟體打成包就能正常使用，各個許可權都能用等於就是免費給使用者發證照。後來塞班論壇迅速壯大就是提供證照。

　　但對於開發者來說，最頭疼的就是諾基亞後來變了，它變成了各種螢幕，橫屏、豎屏，螢幕適配非常讓人頭疼。什麼音樂手機、遊戲手機各種型號都有，這就造成了開發的難度。還有就是諾基亞塞班自帶的那套UI是很醜的，如果我想把它做得好看，用自定義的UI，就需要試很多螢幕，而它的開發和安卓的區別在於，這個東西做起來非常複雜，我要貼圖，我要算座標，不同的螢幕要算不同的座標；而安卓開發的話，我寫一個檔案，安卓的大部分手機都有相對的位置，很容易適配；塞班你要寫一位置，螢幕一拉長，位置下面就留出一大片空白，所以做起來很難。

　　諾基亞與安卓、iOS相比，最大的問題在於它早期的時候沒有真機除錯，我們只能模擬器調。通過模擬器除錯，而除錯完了再跟真機一除錯可能就會有差別，發展到塞班以後，諾基亞就支援線上除錯，它就可以跟手機連上做除錯了，但還是是會出問題，不像現在安卓和蘋果的除錯這麼流暢。

　　塞班還是一種非即時線上的系統，它的WIFI網路和移動資料網路自己會關閉，諾基亞的考慮可能是說，我這是手機，我不能時時線上，線上了就費電費流量。這就導致了塞班手機實現PUSH功能是不可能的，就是你的微信來了之後，我是不能直接接收的，因為我沒有連著資料網路。所以說，如果現在塞班還是最牛的時候，現在就沒有微信，只能是QQ，因為QQ是你主動連上網之後跟人去聊天。

　　2010年上半年，我們剛開始做安卓的時候，完全是塞班的思想去做，就是工具，也沒有什麼聯網的概念，當時真不懂。首先從知識儲備上就不足，當時安卓的開發人才很難找，我們就自學，好在從塞班的C++語言到安卓的Java語言比較好轉，要是反過來就麻煩了。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安卓和iOS正式爆發，我們雖然不是做的最好的，但還算趕上了早班車，過去兩年也拿到了君聯和百度的兩輪投資。正所謂吃水不忘挖井人，正因為有了塞班這個東西，才帶我們進到了移動網際網路這個領域，結交了這麼多的朋友。

　　塞班的失敗也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最後祝它一路好走，再見，symbian！

　　相關文件：個人開發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