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看到香港《亞洲週刊》,上面有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採訪記。
我對查韋斯這個人一直很感興趣,不僅因為他直率的性格,還因為他公開宣稱要實現社會主義。
大家都知道,上個世紀90年代以後,國際社會主義運動陷入低潮。普遍的看法是,斯大林式社會主義實踐已經徹底失敗,"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社會主義理想暫時沒有現實的實現途徑,民主資本主義的社會模式成為主流的、比較先進的社會模式。在這種背景下,查韋斯堅持社會主義道路,是很不簡單的。
從《亞洲週刊》的報導中可以看到,由於查韋斯補貼窮人、限制資本主義,所以委內瑞拉國內的中產階級激烈地反對他,而底層的平民則激烈地支援他。畢竟窮人數量多,所以查韋斯總能在選舉中獲勝。而且他的運氣也不錯,正趕在石油價格暴漲,委內瑞拉的石油儲量排在世界第七位,因此能夠有足夠的財政資金作為政治後盾。
一些人說查韋斯是革命者和戰士,另一些人說他是空想家和獨裁者。我不知道,他的政治主張是否真能實現,他又如何解決追求社會平等而帶來的效率問題,畢竟石油美元總有花完的一天。但是,我覺得追求社會變革的行為值得尊重,美國式的資本主義遠不是什麼理想社會(中國社會就更不用提了)。
在歷史上,拉丁美州總是產生偉大的革命者。祝願委內瑞拉人民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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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覆世界秩序的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
亞洲週刊 張翠容
要數當今最具顛覆性人物,非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莫屬。他力抗美國霸權,上臺後即把石油企業國有化,藉著石油財富在國內建立合作社、推動人民共同管理企業。在國外,則以石油資助拉美國家發展,又以低價石油賣給美英等國的窮人社群。查韋斯又聯合拉美七國組成南方銀行,要與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抗衡。查韋斯的改革方式引起爭議,有人稱讚他是解放者,有人則批評他為獨裁者。
他利用高油價優勢和手中石油美元,除了加強國內社會建設外,還大搞石油外交,並企圖以石油財富推動拉美一體化。他以最優惠價向拉美合作夥伴輸出石油,來換取例如古巴的一流教育和醫療服務、烏拉圭的煉油技術和電腦軟體、阿根廷的治癌醫療裝置、玻利維亞的礦產和農作物等,查氏指這概念乃是建基於各自生產優勢所進行的公平交易,而不是資本主義式的競爭與掠奪,其目的則是為滿足人民的需要和解決區內貧窮問題。
不過,在批評者眼中,查韋斯始終是大送廉價石油來收買拉美地區關係,以對抗美國。而他又與英美兩國的窮人社群如約紐哈林區區政府簽署協議,以四折價錢向他們輸出石油的舉動。但這種行為也被批評為是為他自己塑造國際形象的外交手段。
無論如何,查韋斯無視批評聲音,全速推動別具創意的計劃,並斥巨資興建拉美地區的輸油管,同時與拉美各國簽定能源協議,以穩定區內石油供應等,他揚言油價將會升至一百美元一桶,其後他表示,如果美國攻打伊朗,又將會推高油價至二百美元,而他亦曾建議,產油國家應以高價石油例如二百美元售給富裕國家,平價石油如五美元一桶售給窮困國家,以平衡世界發展,這更令得西方世界視他如魔鬼,他在國際舞臺上備受關注。
既然查韋斯已成為國際焦點人物,他不依循主流秩序而企圖推動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革命這另一種世界新秩序,是希望,還是惡夢?因此,在過去數年間,我多次前赴委內瑞拉,並追訪這位最具爭議的總統,以近距離呈現查韋斯的真正面貌,還有委內瑞拉的現況,以及革命所帶來的內外影響。
當我身在加拉加斯,無論在酒店,又或是在餐廳、網咖,與人閒談,又或是正式的訪談,委國人都搶著發出相同的問題,就是我們如何看待他們的革命?無論是支持者還是反對派,他們都希望得知外界的意見。這一場如火如荼的變革,已經佔據了每一個人的腦袋,是眾人的熱門話題,查韋斯如幽靈在「纏擾」著每一個人。
在大街小巷,我不時看到查韋斯的肖像,以及飄揚的紅色布條,上面寫著:Socialismo(社會主義);在親政府的電視臺上,他經常滔滔不絕地宣揚他的政治理念和政策,從白晝到黑夜;反對派電視臺也在談論他、揶揄他、批評他。
儘管查韋斯強調政策向社會主義傾斜,但委內瑞拉的政治體制乃屬於以美式總統制的民主代議政制,而憲法亦仿效美國憲法,規定委內瑞拉實行聯邦制的三權分立,而傳媒作為第四權則一如其他民主國家由私營企業運作佔大部分。
由於查韋斯的治國理念動搖了私有資本、傳統精英和中產階級的利益,主流傳媒每天都大罵特罵,為了與之抗衡,查韋斯大搞窮人社群媒體,提出南轅北轍的觀點與角度。在查韋斯當政八年間,委國社會越益對立與分化。
當我走在加拉加斯街頭,便強烈感受到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因此,作為外來者,我也得要小心翼翼,不要隨便表達對查韋斯的讚賞或批評。好笑的是,在穿衣方面亦得要照顧顏色的選擇,紅色代表支援革命,藍色代表反對陣營,如果在某一地區穿上不當顏色的衣服,說上不當的話,便可能遭到敵視的態度。
大刀闊斧改革土地
加拉加斯四面環山,山上是窮人社群的所在,亦是支援查韋斯的堅定陣地。由於過去經濟不穩,物價飛漲,市區租金大幅上調,窮人惟有往荒山上遷移,霸佔土地,大興土木,他們的做法不斷受到大地主的干預和恐嚇,查韋斯上臺後即進行土地改革,和隨之而來的社會計劃,指出居住、教育、醫療均是基本人權,在社群大力推動一種新形式的地方民主政治組織----社群委員會(Consejo Comunal),它由基層民眾組成,擁有資金,有權就一系列地方事務進行規劃和決策,同時可以向市政當局派出代表,現在委內瑞拉全國已有千個社群委員會。查韋斯表示,擴大基層政治參與是他口中所要實現的社會民主(social democracy),又或參與式民主(participatory democracy),而這亦是革命組成的重要細胞,他希望最終每一位國民都是這個細胞的一份子。
此外,查韋斯又在社群內謀求建立一種「內在發展模式」,合作社便是這一模式的體現,其目的是要打破對外部的依賴,讓社群能夠進行可持續性的發展,以改善區內貧窮問題。查韋斯於一九九九年後,即在新憲法中要求政府促進和保護合作社,並於零一年所頒佈的《合作社特別法》,透過提供信貸、優先購買合作社的產品、提供培訓等來發揮合作社的功能,這包括創造工作崗位,實現充分就業,同傳統的資本主義企業進行競爭。
不過,最有意思的,還是合作社的營運模式。查韋斯提倡一種職工與老闆共同管理的概念,政府幫助工人購買企業股份,以獲得更大的發言權和參與權,而大家的合作則以社會整體的利益為考慮,逐步擺脫一切以利潤掛帥為目的,並改善勞動與收益之間不平衡的剝削關係。
二零零四年九月,查韋斯進一步成立人民經濟部,以推動和加強「共同管理」的經營方式,並向無地農民分配大量閒置土地,協助他們發展農業,又鼓勵工人接管倒閉企業,查韋斯聲稱這是協助國家從資本主義過渡至社會主義的一種手段,為建立人性社會創造更好的條件。
無可否認,查韋斯為窮人社群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有批評者指委內瑞拉依然貧窮,查韋斯卻回應說:「委內瑞拉依然貧窮嗎?是的,但現在,委內瑞拉人享有更好的醫療保健,孩子們也能在學校吃到不錯的午餐。」
查韋斯對改革充滿自信,當我身在山上的社群,看到很多歌頌總統的標語。一名社群領袖向我說:「我們等待如查韋斯這位領袖已經很久了!」
另一位婆婆走過來拉著我的手,懇切說:「你知嗎?我的一條老命是總統查韋斯撿回來的。過去醫療很昂貴,我無法進醫院,現在,什揦都免費了,我的頑疾獲得醫治。」一位得益於免費教育的少年人在我面前高呼:「誓死保衛查韋斯!」
他們均表示,查韋斯對他們無微不至。最近,總統又為他們換上環保電燈泡。零六年,我在委內瑞拉時,當夜幕低垂,山頭上出現一片點點黃色的鱗光,零七年,我再訪委內瑞拉時,黃色的鱗光已改為閃動的白色了。我嘖嘖稱奇,查韋斯的強勢領導,見微知著。
兩年前,西班牙名作《唐吉訶德》出版四百週年紀念,查韋斯印刷了一百萬本免費向民眾派送,呼籲他們好好細讀,細味唐吉訶德追求理想的堅定精神,零七年切.格瓦拉去世四十週年祭,他又大量印刷紀念版贈閱給民眾,追念他的理想。
支持者視查韋斯一如唐吉訶德或切.格瓦拉,是一名理想主義者。與此同時,批評者卻稱他為罔顧現實的「狂人」,一如唐吉訶德或切.格瓦拉。
在繁盛的加拉加斯的Altamira商業區,一位白領勉強接過贈書,嗤之以鼻,他說,唐與切都是不切實際。他問我:「一個人能夠改變這個世界上他所認為一切錯誤的事情嗎?不!為什揦查韋斯總是與不存在的東西作鬥爭?」
我在Altamira中心一義大利餐館進午餐,電視正轉播查韋斯講話,老闆看得動氣,隨即把電視關上,說:「我最不喜歡大嘴巴的人,多說的人少做,多做的人少說,他的臉孔讓我不愉快!」
從Altamira往外展開的一帶地區,以中產和白人為主,西裝筆挺的男士們和打扮豔麗的女士們,一坐下來交談,都不其然大吐苦水。
本身是經濟學家的Yaell與我會面時,準備了一大疊資料,當中有不少資料,證明產油國家容易出產獨裁者。她侃侃而談,當油價越高,產油國的領導人越想抓住權利,越往獨裁的方向走。其實,這是《紐約時報》知名專欄作家湯.弗里曼(Thomas Friedman)的新理論「石油政治第一定律」,這一定律令到委國中產深深信服。委國國內反對派指查韋斯上臺後即削弱民主架構中對總統的制衡機制,他把參眾兩院合而為一,變成一個國會,國會內的反對陣營齊齊退出以示抗議,以致國會現在全是總統的支持者,與此同時,批評者又認為,查韋斯以團結名義,大搞一黨(聯合社會黨)獨大。此外,反對派又指查韋斯繼續把他的影響力伸展至司法機構、選舉局、傳媒及軍界等,令到制衡機制全變成國家機器,這使反對派表示十分擔憂:「我們不想委內瑞拉變成另一個古巴!」
Yaell表示,查韋斯只知以錢收買窮人,使公共開支急劇膨脹,卻全無顧及中產的利益,在窮人中,最窮的人生活的確改善了,其他卻因通脹惡化而無法得益於查韋斯的社會計劃,中產階級更叫苦連天,外資卻步,就業機會驟降。
改革讓中產階級生怨氣
最令中產難以忍受的是當投資環境變差,查韋斯卻在這個時候提出修憲,除加強總統權力和取消連任期限外,更大抓福利,工作時間縮減至每星期三十六小時,這勢要削弱國家生產力和加深國家財政負擔,不僅反對派,連中間派也怨聲載道,這導致查韋斯近期支援率下降,修憲公投敗北。
二零零七年夏天,國防部長巴杜埃爾在他卸任演講中,若有所指地說:「我們除了分配財富之餘,也應該懂得創造財富。」當時查韋斯是座上客,聽後很不是味兒。
委國的玻利瓦爾貨幣不斷貶值,加上外匯管制政策,黑市橫行。零六年我在委國,黑市兌換價為一美元對二千八玻幣,但零七年夏天則升至四千玻幣,而官方價則繼續維持在一美元對二千一的水平。
我走進快餐店,普通的午餐要在二萬玻幣,如以官價計算,也要接近十美元,百物騰貴。生活添壓力,治安日差,這是查韋斯改革的死穴。
雖然反對陣營對國家經濟表現憂心,但根據委內瑞拉國家統計局指,外資不僅沒有撤退,反之投資增加,經濟增長保持在百分之八至十之間,失業率從零六年的百分之十,降到零七年的百分之六點三。即使委國通脹仍是拉美地區的頭三名,可是這已受控至百分之十八內,外債逐步減少,查韋斯表示將繼續推動經濟政策,實行基本糧食價格控制,加強合作社生產角色,減少依賴進口貨品。查韋斯更說,在零八年的預算案中,會擴大對社會計劃的撥款,繼續滅貧工作。
我穿梭於加拉加斯各大小街巷,發覺這個國家與其他拉美國家有所不同,那就是鮮少有無家可歸者,在街頭露宿人士大部分來自哥倫比亞。無可否認,查韋斯的玻利瓦爾革命在爭議中的確漸見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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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革命不單靠一個人
亞洲週刊張翠容
查韋斯說:「革命是有階段性的。在這個玻利瓦爾革命的階段上,我扮演了角色,但終有一天,我會離去......但革命長存,就像大海里總存在一點一滴的水,陽光總會穿透大氣照耀,年復一年。」
為了得以近距離追訪查韋斯,我在零六年及零七年兩度前赴委內瑞拉採訪。當我向委內瑞拉新聞局詢問採訪查韋斯的機會時,新聞局負責國際媒體的官員斯薩告訴我,已向他們遞交申請採訪查韋斯的全球傳媒機構共有六百四十多家,即使駐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的美聯社,也無法進入總統府進行面對面的採訪,他們只獲安排跟隨查韋斯的出巡車隊,坐在查韋斯後面追問。
斯薩說,查韋斯會親自檢閱每個申請並決定接受誰的採訪,在旁的官員只能提供一點意見。儘管如此,我仍然不放棄每一個接近查韋斯的機會,試圖瞭解他的思想行為。在此過程中,我發現在他的「瘋狂」背後有另外一面,新聞背後的查韋斯不是不為人所知,而是沒有傳媒願意去報導。
兩度身在委內瑞拉,我多次採訪查韋斯出席各種場合,發現這位總統凡事都親力親為,無論大小,他都要親自向群眾解釋一番,他主動採訪每一個社群,每一條村落,而群眾也愛找他反映他們的訴求。只要他一出現,群眾就遞上各式各樣的建議書。一位居民對我說,他們過去從沒試過與總統的關係這麼接近和親密,大家都稱他為「人民的總統」。
由於建議書越來越多,查韋斯索性在總統府旁開設一個窗戶,接收人們的信件。我看到,在這裡男女老幼,絡繹不絕,他們手中除了建議書外,還有字條,字條上滿載他們的心聲,據說查韋斯都會一一審閱,就如同審閱記者的採訪申請一樣。
也許,你會問,他哪來那麼多時間?我也想不通,在委內瑞拉,幾乎每天都可在政府的電視臺上看到他不斷髮言,他還自創一個電視節目《哈羅!總統》。每逢週日,該節目都會在不同社群或村落舉行,並現場直播,除當地居民代表可親臨與總統直接對話外,其他社群也可透過衛星即時與總統交談,檢討政策得失,在場還有相關政府官員,他們經常會被總統質詢有關政策推行的進度。
節目一開始,誰都不知道何時會結束,查韋斯手上沒有時間表,他要和大家把所有事情都說完了,但這可能需要一整天。在這一整天中,查韋斯不吃午餐、不上洗手間,只顧講解他的計劃以及聽取民眾的回應,因此一些委內瑞拉的媒體稱他是「超人」。
究竟查韋斯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再次向新聞局要求,至少爭取機會參加他的《哈羅,總統》王牌節目,近距離觀察他的所言所行,同時向他提問。在我快要離開委內瑞拉的前兩天,新聞局局長來電,表示查韋斯同意邀請我出席節目。
出於安全的原因,節目舉行地點事前不得公開,新聞局告訴我,要隨時作好準備,他們會為我安排行程。節目舉行的前一個晚上十一時,局長再次親自來電,指他們會派專機接送,囑咐我第二天一大早在專機機場等候。
一部用來接載部長級官員的小型飛機停泊在那裡,同機的有國會議員、節目助理,及另一位受邀的英國《衛報》記者。其中一名助理告訴我,過去查韋斯還讓記者參與節目,但由於有太多記者申請採訪他,最近他才做出選擇性的邀請,每次不超過兩人。
經過四十五分鐘的飛行,我們抵達一個軍用機場,再轉乘總統直升機,前往節目舉行的地點Valle Seco,一個美麗的沿海市鎮。講臺臨時搭建在沙灘上,海灘有一條長堤伸至海中央。查韋斯一抵達,即興奮地走到這條長堤散步,他似乎十分享受海風送爽,做了一個深呼吸後,未幾更唱起歌來。大家不知道他下一步還會做什麼,或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很多時候,他都是率性而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正如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事實上,查韋斯經常表現出理性與感性的雙重性格,他可以在滔滔雄辯中來個詩篇朗誦,又或引吭高歌。雖然他是百分之百的政治人物,但他又是文學藝術的愛好者。在他於一九九二年發動政變不遂被關押在監獄時,他便是以寫詩消磨時光,而在零七年夏天,他更灌錄個人唱片,免費派送給民眾分享。
在長堤踱步完畢,查韋斯終於坐到講臺上。不過,他沒有立刻進入當天的話題,反之,他東拉西扯,一如與家人閒話家常,這種方式平民百姓頗為歡迎,而這也是他在國內演說的特色。與他在國際會議上向美國張牙舞爪的作風,判若兩人。
當地展開節目的開場白期間,一群小孩子跳到海游泳,拍打出嘩啦嘩啦的水聲,發出天真的歡笑聲。他不僅沒有責怪孩子的打擾,反而向孩子呼喊,稱讚他們的游泳技術了得,而他則在十一歲才開始學習游泳,沒有他們遊得好。他又把孩子們叫過來,孩子們一擁而上,非常高興。而在場的支持者不斷高喊「查韋斯」。但反對派卻指這是典型的民粹主義作風,只懂一味煽動群眾的情緒。
不管怎樣,查韋斯繼續向外賓展示他的親切作風。對記者也不例外,他不但親切,而且表現得開明,至少他沒有事前審查我和《衛報》記者的問題。有經驗的記者都知道,在白宮以至其他國家領導人在接見記者前,必須審視記者問題才接受訪問,查韋斯不按慣例的做法,從中也顯出其極自信的一面,這同時也給記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美國著名主持人芭芭拉.華特(Barbara Walter)亦不例外,她訪問過查韋斯後,在節目中以友善、聰慧、有尊嚴(friendly, intelligent, and dignified)來形容查韋斯,致使她遭到美國一些人士的責備。
以下是亞洲週刊特約記者張翠容和《衛報》記者羅力(Rory Carroll)對查韋斯進行採訪的摘錄。
(查:查韋斯,張:張翠容,羅:羅力)
查:今天有一位來自中國的記者張翠容出席我們的節目,她代表的媒體是《亞洲週刊》,請鼓掌歡迎......請問你居住在中國嗎?中國哪個地方呢?
張:香港。
查:呵!香港,好,你的翻譯也是中國人嗎?哦!是在委內瑞拉出生的華裔人士,你們體內同樣流著中國人的血液呢!除你們外,與我們在一起的還有另一位記者羅力,他來自英國......我知道記者心中永遠有很多問題,我洗耳恭聽。
羅:你最近積極推動修憲,以及其他重要的修改方案,也十分具有爭議性,你把總統連任限期取消了,但這卻又不適用於市長和省長身上,有批評者指你將逐步走上獨裁之路。
查:這就是你的問題,今天我還要用很多時間來解釋憲法的疑問,不如我們先聽聽張翠容有什麼問題吧!
張:貴國所推動的改革舉世矚目,我們在亞洲對你的革命構想感到好奇,而修憲如何推動你所說的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為什麼要強調二十一世紀?這與二十世紀有何不同?
查:謝謝!一位來自英國和一位來自中國的記者,我想,你們都代表著不同文化的傳媒機構,有不同的意識形態。比如羅力,你的問題其實是反映了英國的觀點,我不是在說你的觀點,而是你的傳媒機構觀點。我知道歐洲記者對我們總是帶著批判,但你們如何看待你們祖先在拉美地區所做過的事情?一些加勒比海國家到現在仍然掛著英女皇的頭像,又如歐洲殖民者在非洲,他們至今也不承認非洲的大屠殺與他們有關......
回到你的問題,其實,在歐洲很多國家都沒有為領導人設連任限期,例如英國、德國、法國、義大利、希臘、葡萄牙等等,幾乎大部分歐洲國家都沒有期限。你來自歐洲,為什麼反過來問我取消連任是否會走上獨裁?我知道這與你個人無關,這只是與你所代表的傳媒機構有關......
我作為改革的推動者,就像一位畫家正在繪畫出一幅影像,當然希望有足夠時間把這項工作完成,並看到成果,試想一位畫師畫了一部分,不能繼續下去,要由另一位又或再一位畫師繼續,結果這已不再是原來構思的一幅畫了......
好了,再看看來自中國的張翠容,她關心我們的改革,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方向,我們的修憲正是要加深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的改革,消滅不公義。在修憲內容裡,除總統任期外,其實我還提出如何加強勞動階層的社會保障,提高老百姓的政治參與社群的力量。這是我所相信的民主,真正的民主,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的民主,這同時是今天節目的主要討論內容。翠容,你會從中找到答案。
張:我還有一個問題,你除了受到玻利瓦爾和格瓦拉的思想影響外,也有受到毛澤東思想的影響嗎?你如何看待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的改革,這會是你的革命參考藍本嗎?
查:我深知中西有別,我尊敬中國,她在世界革命上做出過貢獻。至於毛澤東,我可以告訴你,他的思想影響了拉美一代人。當我還是一個年輕的軍人時,我愛讀他的軍事理論著作......但我們有自己的道路,並沒有企圖複製別國的模式;這包括古巴在內,古巴革命有其時代背景,中國也有她的國情,不過,中國用有限的土地解決了十三億人的吃飯問題,這是政府成功解決了土地問題,這是我們值得參考的,事實上,我們推出土地法,也有這個作用。我深知全世界都在觀察我們的革命,這包括翠容你所來自的亞洲地區,我們要加強合作和團結,立個榜樣......要知道,美國正要全力打擊我們,他們已發動傳媒機器來抹黑我們。目前,我們除了處於一場石油戰外,還有傳媒戰,對抗傳媒的霸權。記得一次我接受一來自美國邁阿密的電視臺訪問,我細心解釋我的治國理念,節目主持人表現出一派理解的態度,結果節目播出時,卻是另一回事,有關方面鑽空隙,在我談話前後加插抹黑的段落。電視臺的解釋理由,竟然是受到邁阿密黑幫的壓力,他們不欲看到節目的播出,更不願看到我可以向美國民眾講解波利瓦爾革命藍圖。
張:我同意您所批評的美國傳媒霸權,但,總統先生,你不也是得要承認美國傳媒在世界的影響力而接受他們的訪問嗎?在過去,你給與英美媒體無數的專訪,亞洲傳媒卻絕無僅有,我作為亞洲記者深知要打破美國媒體霸權,是非常艱難之路,如果不能打破媒體霸權,那就無法打破政治霸權。總統先生,在您面前,我能與西方記者一樣受到重視?
查:我很高興你受邀來到這_堙A我知道全球有不少記者對我有好多的問題,我很難滿足大家的要求,至於傳媒霸權,我希望將來有機會與你討論。事實上,我們成立南方電視臺,並與半島電視臺合作,目的就是不願再依賴西方傳媒而擁有自己的聲音,屬於發展中國家的聲音......羅力,你也有問題嗎?
羅:有,委內瑞拉的革命沒有你也可以繼續嗎?
查:在世界的歷史上,真正的革命不是單靠某一個人,而革命是有階段性的。在這個玻利瓦爾革命的階段上,我扮演了角色,但終有一天,我會離去,這可能是我的政府,又或是我的生命,但革命長存,就像大海_?`存在一點一滴的水,陽光的光線總會穿透大氣照耀,年復一年。在此我向你們推薦Plejanor所寫的書《歷史中的個人角色》(西班牙文)多謝翠容,多謝羅力!
當節目結束之際,我託一名新聞局官員轉交一張字條給查韋斯,表示還有向他發問的問題,其中就有關革命的前景,正如他所說,革命不光靠一個人的願望,但亦不光靠群瀧的熱情,還要有經濟實力,既然委國的革命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石油財富支援,如果碰上油價大跌,致使石油財富終有耗盡的時候,那麼,革命會否就此崩潰?
其實上述問題都是大家心中的疑問,查韋斯曾就此表達過他樂觀的看法,而他再次強調說:「我想革命不會崩潰,因為石油始終有價,是珍貴資源,更何況玻利瓦爾革命的延續不僅依賴石油,還是出於全國的意志、構想,這是一個全國的專案。現在,我們正推行的策略性政策名為『石油播種』,這即以大量的石油財富來發展國家的農業、旅遊和其他工業,我們要在委內瑞拉建設一個多元的經濟,今年我們在基礎建設上作出龐大的投資,這包括興建以太陽能源為主的發電站、鐵路網路、高速公路、新市鎮、新大學、新中學、收購土地、製造拖拉機、推出農民借貸計劃等。或許,我們終有一天再沒有石油,但這隻會是二十二世紀之後的事情,委內瑞拉未來二百年仍可繼續擁有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