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從《華爾街日報》上的一篇專訪知道這本書的。專訪中,作者Peter Hessler體現出的洞察力和判斷,讓我感到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作者。這篇專訪本身就包含很多資訊,我還是先全文轉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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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中國變革時代--訪《甲骨》作者何偉
2006年05月19日
36歲的何偉(Peter Hessler)最近推出了一本講述現代中國的新書《甲骨》(Oracle Bones)。1994年,何偉以遊客的身份首次來華。兩年之後,他作為和平隊(Peace Corps)志願者再次來到中國,一邊教英語,一邊學漢語。他說,"我不滿足於能用漢語點菜和問路。"這本書的名字"甲骨"指的是中國最古老的文字,這種文字通常被刻在龜殼或牛骨上。
何偉的第一本書《江城:長江邊的兩年》(River Town: Two Years on the Yangtze)(2001)講述了他在涪陵的生活經歷。涪陵只通水路,是座擁有20萬人口的"小"鎮。他說,"數年來從未有美國人在涪陵居住過,第一年是個巨大的挑戰。"他後來還在《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北京分社做過助理。
何偉現居北京,不過他計劃不久後回到美國生活。他的目標居住地?"乾淨又人少的地方。"他透過電話接受了《華爾街日報》Jeffrey A. Trachtenberg的採訪。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似乎你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在努力透過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取得成功。這和我們對共產主義的看法如何取得一致?──至少在前蘇聯,共產主義似乎不提倡個人努力。
何偉:在中國,個人與集體的觀念現在已經完全顛倒過來。中國過去注重的是整個集體,而個人不應該出風頭。不過現在個人已經得到了解放,開始為自己的利益奮鬥。這些個體的表現令人吃驚。我們正在見證個體意識在中國的崛起。他們上進心強、甘冒風險、敢於自己作決定。書中的每個人物都越來越多地將自己視為一個個體。他們要為自己負責,也意識到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
這種轉變是非同凡響的,我們可能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意識到這一點。中國的政治體系並未出現多少變革。共產黨依然執政。作為一個生活在中國的人,我從未感覺這個政治體系行將就木。不過我認識的所有個體卻改變了對自己的看法,也改變了對自己與國家關係的看法。這是初級階段。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你在書中描寫了一個有抱負的老師向一名地方官員行賄,為的只是更快得到必須的旅行手續,然而書中許多年輕人卻似乎比美國同齡人還要天真。這是不是自相矛盾?
何偉:人們都各有所長。中國社會十分腐敗,這學起來很快。中國也是個飛速變化的社會,這裡的人們有一種類似於美國西部拓荒時期尋求發家致富機會的心態。在周圍事物變化如此迅速的環境中,腐敗就產生了。書中的每一個人物都做了違法或者不道德的事。
我關心所有這些人,他們是很好的人,不過他們在客觀上做了錯事。我展現了一個處於實用主義時代的中國,人們必須學會如何辦成一件事。只要繁文縟節仍然存在,就沒辦法按規定辦事。人們在為這個問題而掙扎。怎樣做就會犯了錯誤?對年輕人來講,這是個嚴酷的環境。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你指出"美國之音"(Voice of America)是一些中國人最重要的新聞來源。中國政府能否成功控制網際網路,將一些新聞報導和觀點擋在人們的視野以外?
何偉:政府已經盡其所能限制這些訊息了。只要有決心的話,還是能夠找到需要的東西的。我從前的學生威利(Willy)就能很快繞過防火牆。你必須有個機智的頭腦。這對我來講就比較難──我對電腦很不精通。不過我可以學。
美國人往往高估政府的控制能力。現在的情況不是有什麼可獲得的資訊,而是人們需要什麼樣的資訊。政府永遠無法控制所有資訊。不過中國人對於1989年在天安門廣場究竟發生了什麼並不感興趣。普通人對敏感問題並不特別關注。他們並沒有這方面的需求。你走進一家網咖,不會看到人們在試圖繞過防火牆:這些人都在玩網路遊戲或者和朋友在網上聊天。他們的做法和許多美國年輕人沒什麼不同。
不過這一切也許會發生變化。我對於告訴中國人什麼最重要十分謹慎。作為美國人,對於這些政治限制我不會感到開心,我會感到痛苦。不過我在中國的工作不是改變中國,或者改變中國人的想法。我的工作是幫助人們正確瞭解中國人現在關心的是什麼、他們最看重的是哪些東西。我不能讓自己的想法影響了主題──中國的現狀到底是什麼樣子。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中國人有多少個人自由?在人們的交談中有什麼禁忌嗎?
何偉:人們可以隨意地交談。也有人會談到89年。但他們一般不會寫下來或是進行更加正式地調查。普通人不會感覺到巨大的政治壓力。這種事情很難解釋。美國人不會有相同的感受。政治不是人們關心的重點,自由也不是。他們都忙於改善自己的經濟狀況,在這方面他們是非常自由的。改善政治狀況對許多中國人來說並不是頭等大事,原因之一是他們知道這會帶來麻煩。如果你是一個22歲的中國人,你會知道如果你開始對政治和煽動感興趣,就會被勞教。但如果你努力經商,或是在不錯的行業獲得一份工作,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取得成功。這個決定不難做出,因為其中有很多機會。
如果經濟走下坡路,情況可能會出現變化。至關重要的一點是精英們何時會認為這種體制束縛了他們。那時就可能出現政治問題。不過現在大多數中國年輕人都對政治敬而遠之。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中國共有56個民族。中國是否會有一天像前蘇聯那樣分裂?
何偉:當你在中國旅行時,的確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地方。有許多民族地區,也有許多風俗文化和語言。但他們卻創造了難以置信的統一。這應歸結於共同的歷史和文化。普通中國人非常愛國,不願看到國家分裂。他們為祖國自豪,統一對他們非常重要。他們不會願意看到有哪個省份從中分離出去。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是否有理由擔心中國未來的經濟實力呢?
何偉:大量的製造業將遷往中國是不可避免的。中國的勞動力更加低廉,他們也擅長建造廠房和製造產品。普通美國人的夢想不會是到鞋廠工作。我不認為這是什麼威脅。情況可能被誇大了。
他們的體制中仍存在許多不足需要消除。他們做了大量利潤微薄的生產工作,而不是創造品牌或創新。而後者才是真正的利潤之源。
我最反對的事情是錯誤地認為在生活的各個方面,中國人都將超過美國人。如果你參觀一所示範學校,你可能會產生這個印象。教育確實讓人深受鼓舞。大多數中國人,即使是窮人,也鼓勵他們的孩子上學。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教育也存在許多陰暗面。學生們有不少精力都用於考試作弊上面。中國在社會的創造性和教育體制方面仍存在問題。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中國有成百上千萬人生活依然困難,不過你遇到的人很少有感到痛苦或憤慨的。中國好像沒有許多憤世嫉俗者。為什麼呢?
何偉:的確如此,這點相當重要。中國弱勢群體似乎更容易受到關注,我們在美國聽到的許多故事都同成為犧牲品的人有關。這些事情確實在發生。但他們性格中令人驚奇的一面是他們的堅忍和適應能力。最終很容易將二者聯絡起來。這也是我尊重他們的地方。我並不總是同意他們的選擇,但他們很堅強。這不奇怪。看看上世紀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情吧。你同老一代人交談後,就會了解到曾經多麼困難。現在他們在快速前進,對風險無所畏懼。但這種風險同過去的毫無機會和動盪相比微不足道,以前他們根本不知道誰會成為下一個目標。而目前的經濟機會隨處可見。
《華爾街日報》網路版:民主在中國是否可行?或者就這個問題是否存在太多不同的觀點?
何偉:許多中國人可能會這麼說,其中包括很多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我對此難以作出判斷。我的確認為應該有一個過程,讓人們一步一步地變化。看看政治上曾走了回頭路的俄羅斯,我認為中國的做法可能會更好。處在變革時代的人會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
不過,遲遲不進行政治改革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糟。這裡沒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鑑。這是一個有著13億人口的國家。還沒有人領導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完成過轉型。這是一個宏偉的藍圖,而且正在發生。沒有人真正清楚結果將會怎樣。
Jeffrey A. Trachtenberg
香港時間2006年05月19日09:09更新
原載:《華爾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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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 Hessler是一個自由作家,網上有他的很多資訊。
這裡是一個專訪,談到了他的人生道路、價值觀、寫作經驗等等,很值得一看。
他寫過兩本書。第一本是《涪陵:長江旁的兩年》(River Town: Two Years on the Yangtze),這裡有第一章的節選。最新的一本是《甲骨》(Oracle Bones),節選一,節選二。
《涪陵:長江旁的兩年》(River Town: Two Years on the Yangtze)
《甲骨》(Oracle Bon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