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程式碼灣發表於2017-11-28

一間月租金260元的無窗房,總計十幾平米,即便是全天開著換氣扇,也始終扇不走那股溼漉漉的潮氣和發黴的味道。

在北京地鐵昌平線生命科學園站下車,穿過佔地9萬平方米的永旺國際商城,從一條沿路滿是小販的主街徑直往北,朝東半壁店村內走200米,當道路窄至一輛單行車道寬度,周遭的熱鬧散去,大勝蝸居北京的出租公寓就到了。

東半壁店村和同樣毗鄰京藏高速的史各莊、定福黃莊、西半壁店,從南到北一起連成超級城中村,在媒體報導里它們共同被叫做北四村。

地圖上的北四村位於北京西北五環,距離四環直線距離10公里。隨著北京城市疏解政策,北漂群體不斷從市中心往外環遷徙。2010年,著名的“蟻族”誕生地唐家嶺啟動拆遷騰房工程,位於唐家嶺正北方向5公里的北四村成為了蟻族們新的蟻穴。

圖0: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2017年11月3日,從高處俯瞰北四村。

伴隨著村民不停加蓋的自建房和飛速上漲的房租,大勝眼睜睜看著北四村的出租房從空置無人到供不應求。不足4平方公里面積的村落,湧入了9萬多租戶。

這裡的租戶多為大學畢業生,和當年唐家嶺的蟻族狀況近似。他們中有不少從事IT行業。大勝居住的公寓中,百八十間屋子,相互認識的就有十幾位程式設計師或者以程式設計師為夢想的年輕人。他們大多非計算機專業出身,通過一些培訓機構學習而半路出家。

BAT等創富神話,吸引著一批批年輕人投身網際網路行業。在朋友圈刷屏的西二旗程式設計師月入五萬,是北四村蟻族程式設計師的目標和夢想。

北四村居民除了在本村或鄰村工作,另有相當一部分工作在網際網路企業的集中地之一“上地”。

北四村被新建設的樓房和園區包圍,村內相對“髒亂差”的環境,也使這裡在2013年被列為治安、交通、消防亂點。如今,中關村生命科學園三期暨“北四村”棚戶區改造和環境整治專案已經啟動,拆遷已是必然。

仿如今日面貌換新的唐家嶺,未來的北四村不會是集納蟻族的地方。何去何從,縈繞在每個人心裡。

沒找到程式設計師工作,他當了共享單車運維

擁有2000多萬常住人口的北京,一半的人住在五環之外。北京統計局、國家統計局北京調查總隊2015年5月釋出的北京環路人口分佈資料顯示,五環以外有1098萬常住人口,佔全市51.1%。其中有422.5萬人的常住外來人口。

400萬人有400萬個北漂理由。現年30歲的大勝來北京闖蕩,是幾經輾轉的結果。本科生物師範類專業是家裡人給選的,在他山東老家,教師是份安穩富足的工作。2010年畢業後,大勝脫離了既定的軌跡,他告訴父母要出去闖闖,被極力阻撓,雙方吵了整整三天。

大勝後來去了東北呼倫貝爾的一家味精廠,4500元的月工資,在當地已是高薪。從底層扛鋼管的職工做起,一年半時間他成為管理儀器的技術主管。後來他被一個高中剛畢業的19歲年輕人,也是車間主任的親戚排擠。一位在北京做房地產銷售的前同事打來電話召喚,來北京吧,別在東北浪費青春。就這樣,2013年9月,大勝坐上開往北京的火車。

回憶起當年的年輕氣盛,如今住在北四村出租房裡的大勝煮了一把素面,拿一根大蔥蘸醬,就著鹹菜湊合了一頓晚餐。身邊是他去年在村口花50元抱回的小貓,貓糧吃完了,正眼巴巴地盯著盛面的碗。

大勝住的這個出租公寓在百度地圖或高德地圖上都找不到,也沒有正式的名字,共5層,每層有10到20個房間不等,整個樓呈L型構造,樓外邊立著兩棵大樹和幾堆土墳。只有寄收快遞的時候,寫上武夷公寓,快遞員能找得到。

北四村裡有不少這樣的公寓,多數是沒有名字的村民自建樓。武夷公寓是規模較大的一處,附近還有規模更大的三一公寓。這兩處相對條件好一些,永遠是滿房,一有空房就會被訂上。

在北四村擁有一個幾百元的單間,十幾元可以飽餐,每天擠進熙熙攘攘的地鐵站,坐上開往市中心的列車,這意味著在5環內有份可以站得住腳的工作。

大勝還在為這個目標努力著。他先是當了一年多的網管,後來改行做銷售,從房產中介做起。銷售要靠伶俐的口才,而說話結巴是他的硬傷。見到陌生客戶,他感覺身體裡有股力量拉著自己往後退,一句話都說不出。後來嘗試賣化肥和電腦主機板也都失敗,他對自己完全洩氣了。

“程式設計師都是一萬多,我怎麼甘心賺四五千塊。”同租北四村出租屋的程式設計師鄰居無意間向大勝透露了薪資,激起他新的熱情。他砸進全部的積蓄,刷了一萬多信用卡,又向朋友借了六七千元,湊夠幾萬元的培訓費。2016年7月,大勝如願坐進了位於永泰莊的一個ios程式設計培訓班的課堂上,“沒想著一定會成功,至少可以逆轉一下自己的命運。”

圖1: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大勝養了一隻橘貓,週末,他們一起在家休息。

像一場賭博,他的身家全投進去了,連日常生活開銷都成了問題。在週一至週五滿課的情況下,他還需要找一些週末兼職的活來掙一週的吃食。他在餐館當過服務員,在地鐵做過保安,還在北七家影視基地做過臨時群演,從早上8點到晚上11點,每天200元,包盒飯。

那是電影《封神傳奇》劇組,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明星——劇中扮演雷震子的演員向佐。大勝的角色是龍宮裡的蝦兵蟹將,帶著一個頭套站在龍王后面當小兵,被打時吐出一口水,那是蝦蟹的血。十幾個群演飾演的蝦兵蟹將,在後期製作中被技術處理為成百上千個。片子上映後,大勝沒有去看。

有30多人參加了這個程式設計培訓班,為期4個月。結業考核大勝沒通過,又留級補習了2個月,到2016年12月,終於畢業了。

他投了一些簡歷,始終沒收到過面試通知。一邊沒錢吃飯,一邊負債累累。最難的時候,他沒錢坐公交,足足走了20公里回出租屋。銀行給家裡打電話,父母幫他還掉了一萬元信用卡欠債,他覺得很愧疚。然而,當父母持續催他回家考教師資格證時,他還是不打算回去。

今年第四季度,大勝找到了共享單車的運維工作,在北四環一處地鐵站歸置單車。據說,共享單車是這兩年網際網路創業的風口,“運維”這個崗位名稱也有網際網路的氣質,好像離程式設計師的夢想會近一點點。更何況,每月五六千的月薪,幫他還清了上程式設計師培訓班的欠賬。關於程式設計師工作,大勝想明年再做打算。

上個Java培訓班,北漂程式設計師多了三兄弟

鄰居凌雲覺得,大勝就是缺少一個開始的機會。大勝人緣好,又是整棟公寓裡的“老人”,大家都喜歡來他屋裡聊天。10月底的一晚,住在3樓的凌雲來串門,他不知道多少次催促大勝找ios開發工作:“趕緊找,別拖,怕你忘了”。

86年生的凌雲比大勝大1歲,是個熱心的大哥。如今他在北五環一家頗具規模的科技公司做前端工作,月入過萬。他也不是科班出身,2012年在老家太原上的Java工程師培訓班,到北京折騰了幾年,算是上了正軌。上週末,他剛回山西老家買了一套房,在北京買不起。

住在3樓的老牛和4樓的白昀,都是凌雲在那個培訓班上認識的校友和老鄉。他們坦陳,來北漂,最大的因素是凌雲的極力勸說。隨著今年9月老牛搬來北四村住,3人再次團聚。

進培訓班之前,凌雲從來沒聽過Java,他大學的專業是熱能與電力工程,畢業後進了電廠。這是個高溫高危的工作,他見過同廠維修工被蒸汽燙死,他也因整日夜班睡不好覺。拿了幾年高溫補貼的凌雲想趁自己還沒滿30歲趕緊改行。

太原培訓班的老師告訴他,Java工程師日常工作就是敲程式碼,敲錯了重新來過,電腦敲壞了再買就是,絕對死不了人。而一般程式設計師起薪能拿到四五千。還是用二指禪打字的他信了老師的話,就這樣進入了程式碼的世界。

11月18日,大勝到白昀房間裡借網和用電腦。

培訓班裡都是小自己四五歲的年輕人,上課模式主要是看講課視訊學習,課程進展很快,凌雲完全進入不了狀態。他感覺老師嘴裡的話像機關槍一樣啪啪掃過,還沒反應過來就錯過了。他形容自己是一頭死豬,被使勁拽著往前走,特別費勁。

每個班都有一個學霸,90年生的老牛就是這樣的存在,他在凌雲的斜對角坐著。他在大學時有一定的計算機基礎,剛開始上課感覺有點難度,後來慢慢開竅了,還能自學。老牛一到下課時間立馬就走,考試時他給全班同學發自己整理的考點。

經過4個月的培訓,凌雲也有進步,寫程式碼忙不過來時,他常用的二指禪可以切換成四指禪。他還是感覺沒學紮實,到另一個班補習,在那裡他遇到了85年的白昀。相近的年齡,同樣是半路改行,兩人迅速熟絡起來。

白昀是被凌雲硬拉來北四村的。他從機械專業轉行,培訓班畢業後在山西找了份月薪2500元的軟體開發工作,後跟朋友加盟飲品店,創業失敗賠掉了3萬元積蓄。他在家裡足足歇了大半年。2014年,凌雲打電話給白昀,“來北京吧,我幫你複習包你有工作。”

白昀到北京時,恰趕上凌雲出差。他一個人窩在出租屋裡,想象著怎麼在北京找工作,內心忐忑。他感覺自己培訓班出身,會被計算機科班出身的鄙視,就像群眾演員會被專業表演院校畢業生鄙視一樣。

但是,也有很多傳說給他鼓勵。比如微信公號“西二旗生活指北”發過一篇文章,說是一個某三四本院校畢業的學生,去某某培訓機構學習了一段時間,畢業後加入網際網路創業公司,成為元老員工,後來公司上市身家千萬,變身人生贏家。可能是段子,也可能是廣告,但很勵志,“有時候半路出家的不一定比計算機系的差,”白昀這樣安慰自己。

簡歷靠編面試靠說,蟻族程式設計師這樣練成

培訓班出身的人如何獲得第一個工作機會?最後一週的課程,老師會教一些面試“經驗和技巧”:簡歷有3個樣例可以套用,上面的專案可以暢所欲言;千萬不能說剛培訓完,要說工作兩三年了,現在的招聘單位很少會為一年以下工作經驗的初學者駐留;薪資可以要低些,進了公司後慢慢尋找漲薪機會。

這些對學員們很實用。老牛的第一份程式設計工作月工資僅700元。凌雲後來的經驗是,“簡歷要狠狠地編,面試靠說”。一開始沒經驗就面試上十幾家,只有面試機會多了,你才知道面試時要問的內容,問一次就記一次,總結一下再去面第二個,但基本的技術比如筆試一定要過。一旦進了公司,哪怕你做的東西不好,或者讓人家發現了真相了也不怕,在公司短短的三個月時間你也能學到好多東西,再跳槽,這就是你的經驗。

培訓班就像流水線一樣,幾個月時間速成一門程式語言。比如北京某知名培訓機構的Java軟體工程師課程內容,就是6個月技能專案訓練加1個月就業專案實訓。

圖2: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大勝來到白昀的屋裡串門。白昀選擇了一個向陽的房間,收拾得乾淨整潔。

白昀在凌雲的幫助下也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到今年三年了,月薪漲到了1.2萬。但是他對自己的狀態很不滿意,“我混得不可以,可以的人不會住在這裡,雖然住哪裡都無所謂”。

他的房間在公寓四樓向陽面,收拾得整潔明亮。北四村的出租屋是他可以忍受的住宿環境的極限,“讓我住地下室我肯定不行”。

他有嚴重的危機感,這是與年齡不相符的薪水帶來的壓迫。今年32歲的白昀目前月薪還沒達到2萬,他自己覺得有點loser的感覺。最近他剛從的公司裸辭,目標是明年得上月薪2萬。

辭職的時候也會猶豫,下一個工作會不會比現在還慘。他常上知乎搜尋,發現很多人都在關心30歲之後的程式設計師該怎麼辦?一個匿名網友評論:“轉行、創業、繼續幹。轉行就是作死,創業估計沒膽,只能繼續幹了,自己挑吧。”

在史各莊貼吧上,有網友同樣的困惑,“碼農一個,今年30整,在北京存了40多萬,沒有混好”,走也不好,留也不好,走了前途未卜,留在這沒房沒車沒女朋友,“孤單寂寞冷,我又比較悲觀,慢慢抑鬱了。”

慢慢走著走著,就偏離了原來的理想

不過,很多人還沒有在貼吧裡這麼討論自己困惑的資格。和大勝一樣,92年的江陽覺得程式設計師工作太難找了,就如同北四村的出租房一樣。

他是4樓陰面的租戶,曾不得不和兩個朋友分享一個單間兩張床。最困難時,他買了6塊錢饅頭後兜裡只有1塊5毛錢。

因為眼紅程式設計師工作的高薪,他和4個朋友一起參加了前端培訓班。只有2個女生找到了底薪1萬元的工作,其中一個沒有學好,去公司後等於重新學了一遍,江陽感嘆“女程式設計師比較吃香”。

原本他是5人中第一個找到前端工作的。他進了兩個公司,均是因緊急專案招人的契機。匱乏的工作經驗和技術水平讓他困難重重。在第一家公司待了20天被辭退,在第二家公司,入職第一天和網頁bug僵持了一上午,他放棄了,下午主動提出離職。

做程式設計師的信心被擊碎,他轉而做智慧財產權的銷售,平均月薪四五千。公司業務會有設計logo的需求,大學是廣告專業的江陽還算比較吃得香。他沒敢讓父母知道自己轉行了,告訴家裡人說已經找到前端工作,工資是七八千。

圖3: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楊澤回到北四村家中。這天公司剛發了工作服,他穿上試了試。

今年10月間,江陽獨立簽了第一個客戶,只是一筆上千元的生意,卻讓他興奮。對他來說這是個真正的開始,“我覺得改變自己比賺錢更重要,人自信了,做什麼事都有70%的勝算了。”

江陽覺得北四村這個出租屋就像是大海里的一個小島,讓他在北京有地方回,有立足之地。他對北京既愛又恨,愛這個城市的工作機會,恨它太現實。

“其實我剛來北京的時候,真正內心的衝動是想做設計這塊。但是慢慢走著走著,就偏離了原來的理想。”他想做動漫畫,他曾完整看完了《火影》。現實改變了,找工作找偏了。

他如今還猶豫著要不要走程式設計師這條路。在去年接受的一個採訪視訊中,江陽感嘆:“路過微軟、騰訊時,想過有一天我也會在那裡上班。”

找一個向陽的房間,租房要手快

其實科班出身的程式設計師,在國內頂級的網際網路公司工作,也有人住在北四村。蘇祁在這裡租了一個帶獨衛的單間,他想把錢省下來,攢錢買房。

蘇祁畢業於盛產碼農的北京郵電大學,知乎上有人戲稱,連去北郵澡堂蹭澡的大爺都知道,北郵學生洗澡都在討論程式碼。他2016年校招入職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型網際網路公司,成為一名Android開發工程師,入行起薪就要比白昀和凌雲他們高不少。

應屆畢業生蘇祁對居住要求不高,房間不用太大,帶一個小衛生間,向陽通風就好。去年3月,連續在北四村尋覓了三四次未果,他才意識到,在這裡想要租到閤眼緣的房間靠的是手快。

對比10月份北京全市月租金均價“4022元/套”,北四村的房源價格十分低廉,面積較小也是原因之一。

從村口開始掃街,只要看到有房屋出租資訊,蘇祁就給房東打電話,得到的回覆總是,“等一等,還有兩三個人一塊帶你們去看房”。往往在僅剩的最後一間屋裡,擠著五六個尋租者,房東說就剩這一間了,一個月多少錢,誰要定趕緊。如果你想再看看比較比較,回頭再租時,這個條件稍好的房間已經沒有了。

儘管村裡有空的地方都建上了樓房,但向陽的房間數量太少。有時候一棟4層的樓,向陽面是更高的樓,將陽光遮擋得嚴嚴實實。兩樓之間往往只容一人通過,有租戶調侃這是一線天。

北四村密密麻麻的房子,像一個個“方盒子”。

蘇祁始終沒選到合適的房子,畢業在即,他找了個一層的單間。門前是一排平房,沒有將窗戶完全遮蓋,陽光還能從三分之一露出的窗戶照進房間。他安慰自己,至少是向陽的房間。

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租房。直到熱水器發生故障被逼掏了維修費用,一系列租房遇到的問題相繼而來,經常性停水停電,旁邊房間持續到半夜的歌聲,七八月雨季屋子裡返潮地面滲水,堆放在門後的球鞋長滿了白色的黴菌。他動了換房的念頭。房東告訴他,沒有提前一個月說明要扣押金,還得額外交300元的衛生費。

和50多歲的房東老太太交涉未果,蘇祁決定再堅持堅持,住滿一年立馬走人。第二年他搬走的時候依然被扣了400元。在村子裡,每天都在上演著租戶和房東關於押金退還的爭吵。

有租戶說,在北四村租房要找純正的北京味兒,事多的都是外地來的二房東三房東。也有租戶總結,怕房東不退錢,他事先將房東的備用鑰匙藏起來了。後來房東一分沒扣,他把鑰匙還給房東,說在門口撿到了鑰匙。

圖4: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一位住戶站在北四村一棟樓房的天台上。

在此之前,蘇祁看上了村子中間新蓋的一棟六層樓房。剛蓋沒多久,所有的住戶包括一樓的店面被通知限期辦理拆遷。蘇祁也不清楚原因,可能是違建或是其他糾紛。

他留意到一棟剛剛竣工的樓房,還沒來得及安上防盜窗,訂房時只剩下七八樓可選擇。蘇祁搬來了8樓,月租1300元,算是村子裡的“豪宅”。儘管如此,夏天熱,高峰期水壓不足,停電是村子裡所有出租房的通病。

蘇祁的週末主要就是睡一個懶覺,在村子裡溜達溜達吃個晚飯。他經常光顧一家“淮南牛肉湯麵館”,以及對門的“重慶雞公煲”。夜晚時,他曾被衣著暴露的站街女搭訕,冬夜裡她們坐在臨街的小房間裡,開著一臺“小太陽”,透出紫紅色的燈光。在貼吧裡,這被稱為“小粉屋”。

今年4月,蘇祁在杭州郊區貸款買了一套150萬的房,挨著已經在上海安家的哥哥,便於將來照顧老人。父親有三高症狀,他總在擔心沒有醫療保險的雙親。

他每個月要還5000多元房貸,加上租房,除去各種開銷,幾乎所剩無幾。上一個月底,他可支配的零錢僅剩600元。程式設計師這份工作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掙錢的途徑。他計劃用10年時間還清房貸,以後在大城市呆夠了,就回老家找一片地蓋個小別墅養老。

對標西二旗,北四村也有春天

白昀迷戀北京的藝術資源,他常週末去博物館看書畫展覽,去酒吧看樂隊演出,一百多元的票就可以欣賞長城樂隊的演出。

他熱愛美和藝術,他喜歡佈置自己的房間。他曾在自己的出租房牆面上貼著各種電影海報,有《羅馬假日》、《海上鋼琴師》、《肖申克的救贖》,還有馬克思主義革命家切.格瓦拉和涅盤樂隊主唱柯特·科本的肖像。

大勝喜歡生活得不一樣。每年的秋天,他都會去香山看紅葉,他的房間裡貼滿了楓葉標本。他喜歡侍弄花花草草,房間裡擺了一排吊蘭以及蟹爪蘭。

他喜歡爬山和徒步,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2014年他們一起徒步穿越包頭沙漠,他們相約明年去秦嶺穿越鰲太線。雖然生活拮据,但是他捨得花費五六千塊買登山裝置。

大勝的微信頭像是今年8月份去五臺山爬山時拍的,看起來精神奕奕。他想一年如果能賺10萬塊,他先去爬喜馬拉雅山,“總有一天我會站在珠穆朗瑪峰頂峰。”

儘管這幾年工作方面不如意,大勝還算滿意自己的狀態,至少沒有對自己太失望。北漂幾年,在北京積累了社會經驗,性格改變也特別大,變得開朗了。曾經他和女生說話都臉紅,現在敢跟陌生女孩子搭訕了。他還想改改脾氣,長些經驗,關鍵是結交人,以後,無論是回家還是做小買賣都沒問題。

他想如果真的聽了父母的話當一個老師,一輩子就那樣看得到頭。他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希望過幾年經濟上來了,讓98年的弟弟也來北京看看。面對父母的催婚,他選擇能拖就拖。

前不久,百度的官方微信公號發了一份《2017年網際網路從業人員單身情況調查報告》,裡面說,通過對程式設計師、產品、運營、市場和公關五種崗位的調研發現,程式設計師是平均單身時間最高的群體,而收入最高的程式設計師,也是性生活頻次最高的群體。他們單身期間平均月支出8000元,“大部分用來買鍵盤及給主播送禮物”。

圖5: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北四村村口,一位創業的年輕人在從地鐵站回村的必經之路上,手拿著玫瑰,請過往行人掃碼,進行產品地推。

這份調查的物件是泛西二旗地區的100位樣本。在北四村,程式設計師的愛情有時也來得奇妙。

凌雲和女朋友是在西二旗地鐵站相遇的,他因為沒有零錢求助對方,互相新增了微信,你來我往成就了一段感情。女朋友小他三歲,原先做翻譯工作。在凌雲的推薦下,也參加了Java培訓,如今在北四村周邊找了個月薪9000元的工作。他們準備明年結婚。

而住在村中一處平房的程式設計師佟晨,從來沒有向女孩子搭訕過。91年的他來自東北,在一所專科院校念計算機專業,如今在一家知名的手機科技公司上班。前年,他被當做模範生印在學校的招生宣傳冊上,這讓他很不好意思。

前幾年,父母從老家一起搬來,一家三口住在不足20平的平房裡。每天,父親在村子裡清掃大街,母親會去收些廢品賣。她還在北四村旁邊一個大廈的中控室找了份工作,主要看監控。一次24小時,然後歇兩天,每月工資3000元。

“誰言是他鄉,寄身成故鄉”,“是”字掉了

在北四村,每天有人來也有人走。

有人在這裡留下了青春。網友shuimo 和老公在北四村住了7年,她在網上分享了這裡的生活。房租從一開始的五百漲到了九百,消費低,髒亂差,“腳踩避孕套,天飛小內褲”,經常被摳腳大漢攔路詢問紅燈區在哪,以至於她老公出差的日子,一個人完全不敢睡覺。

他們夫婦倆這幾年月收入近4萬,但是買衣服從不超過五六百。2015年,他們在武漢全款78萬買了房。2017年4月,他們搬離了北四村,新租的房子60平,月租金4.5k。現在,“焦慮不安,時常想著逃離北京,卻沒有去處,暫且混日子。”

自2010年7月唐家嶺地區整體拆除,北四村因其地理區位及低消費等優勢變身“蟻族”的下一個巢穴。

失意的人很多,10月27日,在貼吧史各莊吧,一位租戶向北漂生涯告別。

有人回覆,在一個月七八千工資的階段,在史各莊住了一年,2012年,公司遇到危機,沒有了工作和收入,他再次回到了史各莊。每當無處可去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史各莊,無聊失落時他也經常回來看看。

也有曾經住在不到6平米房間的唐家嶺租戶,懷念如今早已消失的“蟻窩”。他寫道,雖然沒有面朝大海,但也能春暖花開,每天關心糧食和蔬菜,也可以過得自由自在。

在媒體2014年拍攝的一張圖中,北四村的明欣公寓懸掛著兩行字:誰言是他鄉,寄身成故鄉。只是“是”字掉落,像一種隱喻。

今年冬天,凌雲擔心的事終於來了。供暖季已到,屋子裡卻沒有一絲熱氣,凍得直打哆嗦,而房東避而不見,“這個冬天算是完蛋了”。

因為持續霧霾帶來的環保壓力,京津冀都在大範圍進行煤改氣或煤改電工程。北京早幾年就已經推廣,但在北四村這樣被列入拆遷規劃的城中村,沒有市政供暖,也沒有煤改氣,往年都是房東燒鍋爐自採暖。

今年壓力尤其大,村子裡掛著大幅的“不買賣不使用劣質煤”的宣傳標語。可以燒的清潔民用煤,一般是排放與無煙煤接近的蘭炭,價格高。加上北京郊區都在推煤改電,少數燒蘭炭的地方,成本更高了。今年房東覺得燒鍋爐划不來,乾脆停暖了,租客只能用電器取暖。

就在11月18日晚,南五環外的一個出租公寓發生火災,造成19死8傷。那是一片大興西紅門一帶常見的工業大院,是被納入拆遷騰退計劃的低端產業區。由於人口疏解政策,周邊的村裡租房越來越難,大量在周邊打工的外來務工者不得不蝸居於這樣的院子。火災事故加速了新的安全排查和專項整治,人口疏解政策有了更有力的理由,大批被趕出出租屋的人,拎著行李在寒冬裡找住處,有些人不得不回老家。

北四村的出租公寓也受到影響,前兩天停電了。現在這邊不讓使用大功率的電器,只能用小功率的電器電褥子。騎電動車上班的人,電瓶也沒地方充電了。

圖6:北四村的蟻族程式設計師:面朝西二旗,冬天盼暖氣

今年,昌平區啟動了“疏解整治促提升”十大專項行動。2017年11月,北四村掛上了“清退低端產業”的橫幅。 餘璐遙 / 攝

這幾年來,北四村的租戶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拆遷的臨近。網上和新聞裡不時傳出各種故事和訊息,最近的一篇長篇報導說,2017年以來,北京位於城鄉結合部的近千個出租大院被清理拆除。

凌雲決定明年搬離這個住了四年的出租公寓,拉上白昀和老牛,幾個哥們租個好點的房間,還在一起,熱熱鬧鬧的。而大勝已經物色好了更遠處山腳的一個村子,那邊也有很多農民自建房出租,房租更低。

作者:餘璐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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