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出醜聞的時候 人們為什麼更應該懷念Google

文/崔綺雯

魏則西的死昨天震動了中文網際網路。這位患有滑膜肉瘤的 21 歲青年，因為錯信百度上的醫療廣告延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最終去世。昨天，幾乎所有新聞網站上都是一片聲討百度的聲音。而百度，在發了一封並不承擔任何責任的公開信、開除搜尋業務的副總裁王湛之後，也沒有更多能擔起責任的印象。整件事裡作惡的不只是百度，但它是此次牽涉到的公司當中影響力最大的那個公司。

在科技巨頭服務裡生活的人們大約從未想過這些公司也會瓦解。假設 Facebook 運營失敗，全球大多數人可能一下子失去與家人、朋友的聯絡，也許還會失去重要的病例，公司也會突然和客戶失去聯絡。拿這個舉例是想說明，龐大的網際網路公司之所以存在，並非完全因為它們值得充分信賴，而是在這種信賴建立之前，大量關係已經基於它們存在。而信任危機爆發，可能是人們重新審視這種“基礎設施”，並且對其提出制約的機會。你可能還記得 Google “不作惡”的口號，它大抵說的就是一個龐大的基礎設施供應商對使用者的基本承諾。

這種“不可信賴就已經不可或缺”的公司，在中國，百度算是其中一個。

大多數人可以避開武警醫院、軍醫院，但百度依然是 6 億中文網際網路使用者通過網際網路尋找資訊時的首選服務。

廣告是驅動百度收入增長的主要來源，為這家公司帶來幾乎所有利潤。所以靠廣告賺錢和兼顧社會責任是否衝突？

和 Google 對比一下，你會發現，這兩者並不完全衝突。

最好的搜尋引擎其實也做醫療廣告

從昨天下午開始，百度已經陸續拿下了很多重大疾病，特別是癌症主題的廣告，但另外一些嚴重病種，比如中風、帕金森綜合症、腦癱相關的醫療廣告依然存在。

手機上用百度搜尋“中風”的結果頁面

以“中風”的搜尋結果為例，在我們內容分類後，展現資訊如下：

1. 醫院廣告
2. 醫院廣告
3. 藥品廣告
4. 百度百科
5. 互動百科
6. 百度百科
7. 入口網站健康版塊
8. 百度知道
9. 相關詞條
10. 藥品廣告

頭三個直接是廣告。而廣告以外，百度百科、百度知道也都允許醫療機構以直接或間接的形式參與，或多或少都加入商業的運營，很難保證這裡沒有廣告性質的資訊存在。類似的例子就曾在百度貼吧裡發生過。

很顯然你不能相信從百度獲得的結果。

再看 Google。我們搜尋 “treat stroke” （治療中風）的結果列表中，前三個也都是廣告資訊。

Google 搜尋“治療中風”的結果

和百度一樣，Google 最直接的廣告資訊也是在搜尋結果前列的位置。

此外，在搜尋頁面最後部分，Google 也會加入相關的廣告。

不只是中風，幾乎所有重大疾病你都能在 Google 上找到推薦醫療方案的廣告。包括“治療肝癌（treat liver cancer）”、“治療肺癌（treat lung cancer）”。

Google 也有醫療廣告，但為什麼它就沒問題？

首先搜尋引擎得明確告訴你什麼是廣告。

儘管第一屏都被醫療廣告佔據，但它們展示的方式卻不太一樣。

百度在模糊廣告和搜尋結果的區別。唯一的提示是灰色的“推廣”二字，藏在超連結右側，並且邊上還有藍色的 V1、V2 符號相伴——在“加 V”被當做認證的中文網際網路，你很難一眼看出這是廣告。

V 字是不可點選的，你很難理解它們代表什麼含義。而在點選了旁邊的”推廣”文字後，則會進入“百度推廣幫助中心”的頁面。至於它對普通使用者的意義，百度也沒有給出清楚的說明。

Google 上的廣告內容，則會在醒目的地方，清楚地用黃底標出“Ad”（廣告），提醒使用者這是廣告。整個搜尋頁面，識別度最高的就是那黃底的廣告標示。

對於哪些醫療類的廣告能出現在搜尋結果中，Google 也有專門的規範和稽核。Google 會根據這些規範，去稽核、清理廣告。如果把百度上那些廣告放上 Google，相當一部分的廣告就沒有機會通過稽核了。

所有這些針對廣告的處理，並不是 Google 一開始就明確的。這些都是 Google 吸取教訓後的調整。

2010 年前後，美國聯邦調查局（FBI）曾調查 Google 的廣告投放系統 Adwords 上虛假醫療廣告氾濫的問題。

後來 Google 承認了醫療廣告問題。Google 對此案的評論很簡潔。“我們對我們的行為負責。回頭看，我們不應該允許這些廣告存在。”

接下來，Google 的處理也很積極。僅 2011 年，Google 就撤掉 1.3 億虛假廣告。去年， 又有 7.8 億條廣告被清理。在醫藥品類中，有 1250 萬條被認為沒被批准使用或者存在誤導宣傳的藥品廣告下線。

對於虛假廣告，尤其是醫療廣告，百度也會做出快速的回應，但這些更像是公關行為。

從 2008 年開始，百度醫療廣告醜聞每隔一兩年就會曝光一次，每次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但就像你在上面看到的，Google 賠了錢，開始調整自己的廣告政策，現在已經很少有相關爭議出現。

而百度可能在曝光之後也多給電視臺投了些廣告，出了不少血，但它的問題並沒有改變。幾次醫療廣告醜聞以後，魏則西事件依然發生了。

有問題的不只是廣告，還有整個中文網際網路資訊缺失

目前，百度已經拿掉了不少癌症類關鍵字裡面的廣告，但搜尋結果對病人依然沒什麼用。

以“肝癌”關鍵字為例，搜尋結果的前十名裡面大部分都是各種“百科”基本資訊，還有醫療問答網站上的問題，不過問題是，很多資訊你都不知道是誰撰寫的：

1. 百度百科中的“肝癌”詞條
2. 互動百科中的“肝癌”詞條
3. 肝癌前有哪些預兆? 百度拇指醫生
4. 百度百科“原發性肝癌”詞條
5. 肝癌是由於什麼引起的百度拇指醫生
6. 肝癌會不會傳染？- 尋醫問藥網
7. 肝癌前兆是什麼 – 百度拇指醫生
8. 家人得了肝癌怎麼辦 – 尋醫問藥網
9. 【肝癌】肝癌的病因-家庭醫生線上
10. 肝癌介紹 -快速問醫生

點進去這些連結，還會有不知道靠譜不靠譜的推薦藥物，甚至“肝癌會不會傳染”等奇怪的問題。不知道這些內容會對真正患有肝癌的人有什麼幫助？

但如果我們用英文在 Google 搜尋肝癌的關鍵詞，出來的大多都是關於肝癌病症以及處理的基本介紹。

但你看得出 Google 做了不少努力推薦有用的資訊。

在醫療廣告之外，無論用手機還是 PC 搜尋，排在最前的是 Google 知識圖譜中的肝癌知識卡片，是 Google 和美國醫療機構 Mayo Clinic 合作提供的基礎資訊。

Mayo Clinic 算是全美最好的癌症治療機構，之前美國多位總統都是在它相關的醫院進行治療。

而在這之後，排名靠前的資訊也都來自權威機構，包括美國國家癌症中心、美國癌症協會、英國醫保機構 NHS，前十名搜尋結果中唯一的網際網路公司是 WebMD，也是很老牌靠譜的線上醫療機構了。

癌症不是上網找找就能自己吃藥治好的病。這些資訊未必能掃清病人的困惑，它們也都推薦病人聯絡專業醫師診治。但 Google 的努力以及這些機構常年建立的資訊庫確保你至少不會找到可能害自己的資訊。

而拿掉廣告以後，百度搜尋依然做不到這一點。一方面它沒有像 Google 一樣與 Mayo 之類的機構合作。另一方面，中文網際網路上，你也確實找不到對標 NHS、美國癌症協會等機構所提供的資訊。

在 Google 上搜尋中文的“肝癌”關鍵字，出來的效果並不會比百度好多少，也是各種不知道誰撰寫的科普和問答。

其中只有兩個資訊源看起來是可信，一個來自於美國癌症協會，一個是加拿大的肝臟基金，都只有繁體中文版。

換句話說，假如百度瞬間變成 Google，它的廣告不太可能再造成類似悲劇，但你還是很難找到有價值的診療資訊。

這裡有整個中文網際網路的問題。

想在別人最危難的時候敲上一筆的，不止有百度

而這些讓魏則西錯過最佳治療時機甚至病情惡化的，又豈是百度一家公司？

仔細看魏則西的經歷，你會發現欺騙無所不在。一開始確診滑膜肉瘤時，他並沒有直接上百度，而是像大多數人一樣去找了醫院。而醫院的態度，根據他在知乎上的回答是：

“可當時北京，上海，天津，廣州的各大腫瘤醫院都說沒有希望，讓我父母再要一個孩子吧。”

從描述來看，醫生並不願意為一個絕望中的人提供過多資訊，要麼告訴他沒法治療，要麼只提供化療。

這種情況下，魏則西一家找上了百度，遇上了醫療廣告。

為這個醫院背書的除了廣告，還有央視。它的主治醫師多次上過 CCTV 10，有央視背書——去年不止一個倒掉的金融機構也上過央視，而且不是以廣告的形式。

跟著廣告，他們去的武警二院不僅有漂亮的官方背景，還名列三甲醫院之列。而目前的證據顯示，這家醫院，將性命攸關的腫瘤治療，也外包給了“莆田系”。毫無疑問醫院在做惡，而監管不聞不問。

魏則西后來還知道了知乎，他在那兒獲得了許多幫助。但也有一個使用者以“翻譯病例”給日本醫院的名義，從魏則西一家騙了一萬多元。

人在絕望的時候，往往會輕信任何自己願意相信的事。魏則西的遭遇告訴了我們一個讓人絕望的事實，在你生命的緊急關頭，還有很多人想要在中間環節作惡。

而像百度這樣影響力巨大的科技公司已經成為了社會基礎服務，但它沒有能肩負起大公司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結果，應當付出代價。

但如果問責最後停留在百度這一家商業公司，那類似的悲劇永遠不會停。

有一種聲音是，這些已經由企業提供的基礎服務，應該收回政府或由準政府部門來負責。這是最荒謬的一種解決方案，因為現在亂象發生，已經證明政府管理的上下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