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華妹
(126)
大年初五,各家各戶,鞭炮齊鳴,喜迎財神,一些門市店鋪藉此良辰吉日開張營業。
春節小長假不剩幾日,拜訪華妹迫在眉睫。我跟堂弟博崖借了輛摩托車,一路乘風駛向縣城。
有些技能一旦學成,即便多年不碰,日後重拾仍能駕輕就熟,就比如騎摩托車。可某些技能若是擱置多年,重拾後可能會找不到感覺,就比如談感情。
縣城窄小且貧窮,沒有成規模的大企業。街道兩旁滿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小作坊,以飯店、超市為主。幾乎各家店鋪門口都擺有一臺劣質音響。流行歌曲,揮淚甩賣,打折促銷等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滿是市井氣息。
我輾轉幾條街道,終於尋覓到了華妹所供職的藥店。藥店不大,緊鄰縣人民醫院。當下,門口擺滿了花籃,紅色的鞭炮碎屑鋪滿了一地。
在藥店門前往復三四趟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登門叨擾。我把摩托車停靠在路邊一隅,一邊往店裡走,一邊在腦海裡演練開場白,期待片刻後與華妹相見的場面。
腳剛踏進店門,一位身著白大褂的捲髮阿姨就迎了上來。她笑容可掬,甚是熱情。
“您好,需要點什麼?”
我環視四周,並未見到華妹的身影,便問道:“阿姨,汪清華是在這裡上班吧?”
捲髮阿姨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她轉過身去,埋頭整理貨架,冷聲道:“你找她什麼事兒?”
“我是她同學。”我哈腰。
“一天到晚,竟是同學朋友,哥們閨蜜。”阿姨嘴巴嘟嘟囔囔,見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沒好氣道,“她今天休假,不上班。”
“那謝謝您了。”明顯是不受人待見,我悻悻地走出藥店,掏出手機給華妹打去了電話,“哎,清華,你沒在藥店呀。”
“啊!”電話那頭華妹喊了一聲,而後笑道:“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呢,沒成想你真來了。”
冷風拂手,我扯了扯衣袖避寒,哆嗦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那你在店裡等我,我一會兒就到。”華妹匆匆掛掉了電話。
久別的人盼重逢,重逢就怕日匆匆。我站在藥店門口,不住地跺腳驅寒。眼睛掃視來往車輛,靜候佳人。
半個小時後,我瞧見華妹騎著一輛銀色電動自行車向我駛來。
晨霧中,她身著一襲白色羽絨服,整個頭被帽子所遮蓋,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受限於我的視力,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感覺她渾身散發著光,比太陽更刺眼。
我昂起頭,大步流星地向她走去。她把電動車停靠一旁,摘掉帽子也大步流星地向我走來。太陽親吻著她橘紅色的頭髮,北風撫摸著她潔白的面頰。它們小心翼翼,很紳士,而我卻想做個莽夫,衝上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如果感情到位,還想來一個深深的吻。
她距離我越來越近,她的樣子越來越清晰。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脖頸,胸脯,肚腹,腰部,大腿,小腿,腳踝開始在我的眼海里游泳。
我瞪大眼睛與她四目相對,彼此臉上都掛著故友重逢後的喜悅。
“好久不見,清華。”
縱使我心中有萬千念頭,見面寒暄也只化作了這一句話。
“你怎麼不去屋裡待著?外面多冷啊。”華妹關切道。
“沒事兒,不冷。”我嘴上逞強,心想但凡那捲發阿姨臉上稍微有點喜色,我也不會像根竹竿似的杵在這寒風之中。
我跟隨華妹又一次進入藥店,捲髮阿姨再次與我照面,她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小華啊,你這學沒上多高,同學倒不少,隔三差五就來一波,我們藥店這生意還做不做?”捲髮阿姨一聲冷笑。
“梅姨,你以後工作期間要是再去跳廣場舞,我可要跟老闆彙報啦。”華妹撅著嘴還擊,不甘示弱道。
“得,小丫頭片子,將你姨的軍。”捲髮阿姨繳械。
看著這一老一小你來我往地鬥嘴,我站在一旁全程陪著笑臉。華妹一如我當初認識的那樣,嘴上永遠不吃虧。
“大姚,我們出去聊,別耽誤了我梅姨生意。”華妹故意說得很大聲。
她轉頭走出藥店,我尾隨其後。藉此機會,我眼珠下轉,偷摸觀察了一番華妹那穿著厚實卻仍顯纖細的雙腿。
猶記得高中那會兒,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喜歡坐在操場看臺上做題演算。偶爾抬頭,華妹總會出現在我的視野裡,她有時安靜於一隅,有時歡蹦於球場。
她有一雙會發光的小腳,走起路來,步步生蓮。我的雙眸時常循著光,捕捉她,尾隨她,直至奔向操場邊那女廁所的方向。
我倆漫無目的地沿著中央大街徑直向前走。人群、車流或迎面撲來,或從背後超越。我們安靜地走著,她不看我,我也不好意思細瞅她。
本以為憑藉在社交網路裡那些熱火朝天的閒聊,我與華妹見面後定能滔滔不絕,暢聊三百回合。實際操作起來卻滿是矜持,彼此欲言又止。
轉眼就到了人民醫院的大門口,我抬頭仰視高樓,藉機搭話:“人民醫院還是老樣子啊。”
“是呀,還是這麼破。”華妹順著我的視線望去,應和道。
我轉過頭來瞥了一眼華妹,瞧見了她那浸於冬日陽光之中、略施粉黛的側臉。糟了,是心律不齊的感覺。
“你也還是老樣子。”我雖心中如波濤洶湧,嘴上故作風輕雲淡。
“我這都人老珠黃了。”華妹搖頭如撥浪鼓。
“哪有?在我看來依然青春無敵,光彩照人。”我一臉嚴肅,滿懷深情。
華妹噗嗤一聲笑了,就像一顆石子投入湖中,臉上泛起了歡喜的漣漪。
多年之後,我終於不再不解風情,學會了如何討好姑娘。
(127)
我們逐漸放下矜持,華妹開始跟我閒聊一些高中老同學的近況。她講得聲情並茂,誰有娃了,誰結婚了,誰離婚了……這中間還夾雜著許多開懷大笑。
對此,我卻並不感冒,我只關心她。攀談之中,我隱約聽到了華妹那肚子咕嚕叫的聲音,便問詢:“沒吃早飯?”
華妹揉搓著肚子,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我掃視街道,發現街角一家包子鋪正在開灶做飯。於是,我倆快步走進包子鋪,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華妹要了一屜杭州小籠包和一碗餛飩。由於出門前,在老媽的監督下,我吃得太多並不餓,也就沒點什麼,只是坐在對面,看著華妹進餐。
可能是餛飩太燙包子太熱,不好下口。也可能是有我這懷春男子坐在對面,不好太過豪放。華妹的吃相很是秀氣,全然不是高中那會兒遇到美食後一副狼吞虎嚥的樣子。
慢慢熟絡之後,一直是華妹在主導話題。她憶往昔,聊糗事,而我像臺復讀機一樣,在一旁點頭附和她。在華妹終結一個話題之後,我選擇奪取話題主動權。
“我媽跟我提過你幾次呢?”我向華妹那裡空投了一枚溫柔的炮彈。
“啊?”華妹被炮彈擊中,她大吃一驚,遞到嘴邊的包子從筷子上滑落。
我把滾落到地上的包子撿起來,扔進垃圾桶,解釋說:“還記得高二暑假你曾去我家還書那事兒嗎?”
華妹嘴巴被包子塞滿,鼓著腮幫子說:“記得呀,你媽還塞了兩個野菜包子給我呢。”
“對,當時正好是午飯時間,我媽想留你在家吃飯,你不肯。臨走的時候,她硬塞給你倆包子。那包子你沒吃吧?”
“吃了呀,味道還不錯呢。”
我心中頓時如打破了蜜罐,竟開始暢想與華妹結成良緣後,我媽與她婆媳二人和睦相處的景象。自古婆媳難相容,一個男人若是能解決這個中國難題,必定會幸福一生。
“我還以為你扔了呢?”
“哪兒能。”
華妹笑起來真美,嘴角露出兩個小梨渦。忽地,她迴歸一臉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瞅得我心裡直發毛。
“你說實話,那本物理參考書是不是你故意放在我書包裡的?”
我要是在十六七的年紀就能有那麼厲害的心機,現在也不至於孤家寡人,無人問津。
我連連擺手,苦笑道:“怎麼可能?我當時哪有這樣的心機?”
“你打電話到我家索要參考書,又喊又叫,我媽還以為是我闖了啥大禍呢。”
“哈哈,那時候我也真是不懂憐香惜玉,把你好生數落了一頓。後來我琢磨,可能是放假前整理書的時候,我們倆整串了。”
華妹故意擺出一副狠樣兒:“要是別人,擱我這暴脾氣,非得把那本參考書撕個稀巴爛。 ”
我借坡下驢,張大嘴巴:“難道我在你心中地位是如此的重要?”
“我去,你想啥呢。你是我們班主任吳老師的掌上寶。我是怕沒有參考書再把你耽誤了。暑假結束後的月考你要是輸給了二班的第一名,我豈不是我們們一班的罪人。”
我笑道:“你不一直是我們們一班的罪人嗎?你僅靠一人之力就把我們班各科平均分拉低了將近一分。”
“我去,大姚,不帶你這麼損人的啊。”華妹緊皺眉頭,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我見華妹臉色有點難看,心想我又他媽聊嗨後滿嘴胡言了。什麼時候才能改掉這個得意便忘形的臭毛病,做到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
我趕忙擠出笑臉:“清華,哥開玩笑哈,可別當真。”
“跟誰哥呢?我比你大一個月,我白羊的。”華妹板著臉,語氣甚是霸道。
我心想女白羊,男射手,絕配啊。可轉而一想,我他媽明明是一個不信星座的人,為何現在硬往星座上凹,我猜一定是因為發情,不,是愛情。
“那……姐,您別生氣了,行……不。”我不情願道。
佔了我點兒便宜,華妹的臉色這才由陰轉晴。
“你不是91的嗎?我是90啊。”我忽地意識到了這問題。
“奧,剛才我氣蒙了。”華妹的臉色瞬間由晴轉為陽光燦爛。
這一定是個套路。被別人佔去了便宜,我一定要討回來,我緊盯著華妹:“那快叫哥。”
華妹當然不肯就範,她切了一聲,傲嬌如蓋倫。
果然若是臉皮足夠厚,感情進展會神速。
(128)
吃完飯,我陪著華妹去逛了逛縣城最大百貨商場。小小的縣城沒什麼娛樂場所,逛商場可能是最消磨時光的一件事兒。
華妹本來是看上了一件外套,都打算買了。我執意要幫她付款,她爭不過我,只好選擇不買了,也真是有脾氣。
在逛商場的中途,華妹去了趟廁所。如廁歸來後,我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煙味。她定是煙癮犯了,偷摸去抽了根菸,不過我沒揭穿。
逛了兩個多小時的商場,幾乎每一個店鋪,每一個攤位都沒落下。並不是華妹有多愛逛街,只是成年後的娛樂活動實在太過匱乏。
路走多了,我的肚子開始抗議。我跟華妹進了一家德克士就餐。既不是午餐也不是晚餐,屬於餓了就吃,管它到沒到飯點兒。
在進食期間,李向陽那廝給我發來微信視訊請求。我拒絕多次,可他一遍又一遍地邀請。回鄉之前,我把蓋倫託付給李向陽照料。這廝是個養貓新手,我怕是蓋倫出了什麼事兒,只好接通電話。
果然如我所料,最近幾天蓋倫一直喵喵地叫不停,李向陽實在是拿它沒辦法,不得不求助於我。我安慰蓋倫,又是逗又是求,並沒什麼作用。它仍舊趴在地上,搖晃尾巴,哀嚎不止。
在我倆束手無策之際,華妹湊上前:“我也養了一隻藍貓,讓我看看吧。”
我把手機遞給華妹。
“這俊妹妹是誰?”畫面突然被李向陽那張大臉塞滿。
我從華妹手裡拿過手機,怒視李向陽,數落道:“誰要看你,快把鏡頭給蓋倫。”
“丫大腦袋也趕緊從螢幕上挪開,我要看美女。”
華妹盯著螢幕看了半晌:“我看這小貓不像是病了,倒像是發情了。”
李向陽面露難色:“發情?這大過年的,我找姑娘都困難,哪兒去給它尋姑娘?”
有求於人,我不得不獻出一臉諂媚:“向陽哥,待會兒小弟給您發紅包,您受累?”
“得咧,不耽誤你小子好事兒。我問問周圍養貓的朋友,看能不能給它尋個母貓。過年回來,丫一定得請我吃頓好的。”李向陽倒也識趣兒。
“沒問題。”我滿口答應。
送走李向陽,我這裡剛安寧沒幾分鐘,又收到了天天資訊的線上故障報警簡訊。我定睛一看,是我負責的積分模組出了問題。
別的都可以甩手大掌櫃,忽略不去關心。可這報警簡訊,我必須重視,不敢有絲毫馬虎。因為一個線上小故障很可能會影響百萬乃至千萬人。
“清華,公司有點兒急事兒。”我起身穿上外套,準備往屋外走。
“怎麼,你要回北京?”
我笑道:“那倒不至於,這附近有網咖嗎?”
“對街有一個,不過環境不太好。”
“環境不重要,能上網就成。”
在華妹的帶領下,我進了一家名曰「 超光速」的網咖,我開了兩臺機器。
“清華,你隨便玩會兒,我得定位一個問題。”
我開啟機器,輸入賬號,進入螢幕,下載相關終端,登陸vpn,給大飛哥發去求助,讓他在跳板機上幫忙加key,我用最快的速度把環境搞定。
於此同時,測試組的同事在幫忙復現問題,運維組的同學在定位是否是環境所致。等我把問題解決完畢,夜幕已經低垂。
我活動脖頸,瞧見桌角突然多出了一杯珍珠奶茶,便望向華妹。華妹正全神貫注地端著手機玩連連看小遊戲。
她蜷縮成一團,宛如一隻小白兔,甚是可愛。我不忍打擾她,直勾勾盯著她,直到入了迷。華妹突然抬頭與我四目相對,我趕緊將視線掃向奶茶。
“奶茶都涼了,我出去再給你買一杯吧。”
我伸了個懶腰:“算了,問題都解決了,我們走吧。”
等我與華妹步行回到藥店,天已經大黑。我發動摩托車,欲揮手與華妹告別。
“等下。”華妹快步跑進藥店取來一個粉色的女士頭盔遞給我,“看你能戴上嗎?”
“這用不著吧,也就半個小時我就到家了。”我推辭不受。
“戴上吧,晚上騎摩托特別冷,我這離家近,平時都不怎麼戴。”
我嘴上說不要,心裡卻巴不得將那頭盔收入囊中。別看僅僅是個小小的頭盔,若是利用好了,它能成為定情信物,還可作為下次與約華妹出來的藉口。
故事情節我都想好了,還頭盔,丟頭盔,買新頭盔,新頭盔不合適,再換頭盔……來去之間,與華妹可以創造出若干個見面的機會。
不過實話講,華妹這頭盔還真是有點兒小。不過削足適履這事兒先前也不是沒人幹過。我屏氣凝神,咬緊牙關,努力將頭塞進頭盔之中,縮頭適盔。
若干年之後,我若成為了名人,後人可以造此成語。版權費我不收,只希望「縮頭適盔」這成語的故事背景是關於愛情,而不是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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