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兒防老
（51）
週末晚上，心情煩悶，無心睡眠。我光著膀子坐在電腦前玩仙劍。遊戲正酣，突然從屋外傳來了一陣巨大的聲響。
隨後一聲響徹雲霄的CNM在公寓走廊裡迴盪。大於17米長的走廊滿足產生回聲的條件。於是，餘音繞樑，久久不能散去。
罵人者中氣十足，聲如洪鐘。我細細分辨，判斷那罵聲應該是來自隔壁的健身大哥柳力。
我推開門，果不其然。健身大哥正和門衛小哥扭打在一起。二人面紅耳赤，手腳並用，互不相讓。狠話與髒話在走廊裡交替穿梭。
幾個女租戶開門瞧見狀況後，立馬又關上門，生怕惹火燒身；幾個男租戶有開著門看熱鬧的，有上前欲勸架的；當然還有我這樣正猶豫是關門，是看熱鬧，還是前去勸架。
雖然健身大哥有著一身的腱子肉，但目前來看，他似乎並沒有佔據上風。因為門衛小哥手上有一根警棍，一寸長一寸強。
泰山壓頂，黑虎掏心，猴子偷桃，公雞啄米，武二郎打虎，司馬光砸缸……二人招數變化無窮。
當下這個情形，我也不知道該幫誰，因為這兩人我都不太喜歡。住我隔壁的健身大哥總喜歡把垃圾堆在門外，搞得走廊裡臭氣熏天。而那門衛小哥又是個勢利眼，經常藉著職務之便，吃拿卡要，佔盡小便宜。
二人從走廊一頭打到另一頭，均已經氣喘吁吁。打得有些累了，門衛小哥扶著牆休整。健身大哥趁其不備，一把奪過他手上的警棍。
目前，雙方應該可以開始分勝負了。我料想失去了武器的門衛小哥，免不了被一頓煎炒烹炸。
不過，這門衛小哥倒也識時務，不死要面子。他並沒有選擇硬撐，而是撒腿就跑。健身大哥見狀後，愣了片刻，而後冷笑了幾聲，飛奔追了出去。
樓道里一片狼藉，散落了一地的垃圾發出酸臭味。我們這群看客捂住口鼻，回身扣上門，熱鬧暫時告一段落。我已無心遊戲，選擇躺在床上，靜靜地聆聽屋外的聲響。
由於下午經歷了一個長長的午睡，此時我巨有精神，遲遲沒有睏意。於是，我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待健身大哥與門衛小哥的王者歸來。
（52）
王者沒有等來，最終我見到了周公。
凌晨兩點多的時候，許久不聯絡的老潘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自從我倆分道揚鑣之後，這廝就深陷愛情的泥淖，不可自拔。久不碰面，他與我的交流日益減少，最後趨近於零。他偶爾會在我朋友圈的狀態下回復形如「大姚有空出來聚聚呀、大姚週末去喝酒呀……」
起初我也是賤，竟然以為他是真情實意。有時我會借坡下驢，答覆他「那明天可好、週日怎樣？」。
然後，他就會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隔了許久，他終於找尋到了拒絕我的推辭。什麼家裡養的貓要去做絕育、女朋友閨蜜來北京需要陪逛、公司部門要團建聚餐等等。
三番五次之後，我總算是看清了他那虛情假意的嘴臉，我也就不再自討沒趣。
我睡眼朦朧，開啟手機的揚聲器，漫不經心道：“潘總，都你媽幾點了？”
老潘沉默片刻，而後語氣凝重地問道：“手裡有錢嗎？”
聯想到上週他剛在朋友圈曬了跟女朋友去日本遊玩的照片，我猜測這廝一定是泡妞把錢給造沒了。當前山窮水盡，家裡揭不開鍋。
我挖苦道：“李亞男把你吃空了？你掙得可不比我少啊。”
老潘嘆了一口氣：“哎，我爸住院了。”
處於迷糊狀態的我立馬清醒，我從床上坐起來，不再插科打諢，轉而細細聆聽。
我問：“在哪兒？北京嗎？”
“嗯，阜外醫院。”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回話：“我馬上就過去。”
我從抽屜裡找出我的信用卡，揣進兜裡。入職朗雲後，為了給我師父漲信用卡的積分，在他的推薦下，我辦了張招商銀行信用卡。鑑於朗雲員工的信譽比較好，信用卡的額度目前已經累積到了五萬。
（53）
夜已經深了，樓道里一片寧靜。我鎖上屋門，躡手躡腳地走出公寓大門。健身大哥與保安小哥正坐在公寓門口的臺階上面對面地聊天。
二人一人點了一根菸，吞雲吐霧，互訴衷腸。保安小哥的手不停地揉搓著胳膊，胳膊周圍泛著紅色，想必是在先前的決鬥中受了傷。健身大哥T恤衫的領子豁了個大口子，應該是保安小哥的傑作。
講道理的說，二人此時應該是劍拔弩張，互相捅刀，可呈現在我眼前的卻是截然相反的畫面。眼下的一片和諧與我之前預想的畫風大不一樣。
緣何剛才還互罵祖宗，揚言弄死對方的兩個人，突然間就握手言歡了呢？我滿是狐疑。不過，此時我並沒有功夫去探索個究竟，老潘那裡急需我。
我叫了輛計程車，很快就來到了阜外醫院。在腦卒中重症監護室外見到了老潘。老潘比我上次見到的時候胖了許多。他留起了長髮和山羊鬍，一副浪蕩公子哥的造型，跟富二代郝公子是一個套路。想必是受李亞男的影響。
見到我後，老潘快步迎了上來。我掏出信用卡遞給了他：“卡上有五萬的額度，你先拿去用，應應急。”
老潘接過信用卡，雙手合十：“真不想用你的錢，我這實在是沒辦法了。上個月為了給李亞男衝業績，我把存款都買了她公司的理財產品。我爸這剛住院沒多久，信用卡的額度就刷光了。”
幾個月前，李亞男跳槽去了一家新成立的P2P公司做銷售。為了幫李亞男擴充客戶，老潘給我打了若干個電話，向我推薦李亞男公司的理財產品。不過，我這個人對於新興事物一向持謹慎態度，不會輕易嘗試，因此我拒絕了他。
去年潘弟結婚買房，老潘補貼家裡不少。年初跟李亞男相識後，二人又過著奢靡生活，花銷也不菲。因此，老潘並沒攢下多少積蓄。可即便如此，為了給李亞男衝業績，老潘還是把手頭那僅有的三萬塊錢投了進去。
不知精明的老潘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還是被理財產品的高回報率迷住了心竅。自從交了女朋友後，他的種種作為讓我很是詫異，我甚至懷疑他被人下了迷魂藥。
我掃視周圍，並未見到李亞男，隨口問了一句：“李亞男沒來呀？”
剛才還一臉和氣的老潘突然面露猙獰，攥緊拳頭，咬牙切齒道：“我現在真想抽她。”
“怎麼？吵架了？”
老潘嚥了嚥唾沫：“下午我爸被急救車送來北京，我給她打去電話，讓她買點洗簌用品帶過來。她說她正在跟一個很重要的大客戶談業務，實在走不開。這我他媽的都忍了。後來忙完了她那狗屁大客戶，她給我打來電話，第一句竟然是問我晚上吃什麼？感情我爸這都住進重症監護室了，她竟一點兒都沒放在心上。”
說著說著，老潘啪啪甩了自己兩嘴巴子，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想必也是因為潘父目前情況緊急，他內心極度慌張，才會如此激動。
我拉住老潘的手，說道：“我擦，你瘋了。”
“我他媽真是眼瞎了，怎麼找了這麼一個主兒。明天就分，不，他媽的現在就分。”
老潘掏出手機給李亞男打了過去。對方卻一直是關機狀態，無法接通。
“哥，咋啦？”我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望見一個染著黃毛的小夥從走廊的長椅上坐了起來。
“沒咋地，我們爸都這樣了，你還能睡著，我也真是佩服你。”老潘白了黃毛一眼，黃毛走上前來，老潘指著他對我說：“這是我弟。”
“哥，麻煩您了。”黃毛面露真情，伸出手來要跟我握手，我伸手過去，跟他象徵性地握了握。
老潘對黃毛不停地翻白眼。
“哥，我下去抽根菸。”黃毛從兜裡掏出煙盒，一邊點菸一邊往樓下走去。
重症監護室裡的醫生時不時地從屋裡走出來，詢問老潘這個藥用不用？那個藥打不打？進口的還是國產的？老潘始終就是一句話：緊著好的、能救命的用。
醫生的每一次詢問都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我的信用卡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54）
忙活了大半夜，等醫生告知潘父已沒生命危險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在這期間，老潘多次勸我回去休息。晚上顧著看保安小哥與健身大哥的熱鬧，本來睡得就晚。三更半夜，老潘又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我已經困的幾乎睜不開眼。
不過，瞧見潘弟那一副不靠譜的樣子，我又覺得老潘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也就沒走。在他鄉，朋友即是兄弟，更何況老潘與我這種曾同室而眠的交情。
潘父脫離生命危險後，被醫生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了普通病房。老潘懸著的那顆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執意讓我回去。
我剛轉身欲出病房，李亞男踩著高跟鞋，拎著一袋子水果走了進來，臉上還掛著一副悠然神情。
李亞男進屋後，老潘的臉色瞬間變得凶神惡煞起來，讓人不寒而慄。我感覺屋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勁，便收住了腳步。只見老潘快步迎上前，一把搶過李亞男手上的水果袋，使勁兒往地上一摔。
“讓你買的臉盆毛巾，牙缸牙刷呢？你拎一袋子水果來給誰吃？”老潘先是小聲嘀咕而後聲音越來越大，最後都快要蹦起來了。
雖然老潘脾氣暴躁，但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我上前勸阻，老潘卻不依不饒。他拉著李亞男的胳膊往病床那裡湊，邊走邊喊：“你過來，看看床上躺著的那個，嘴巴插著管子，你覺得他能吃嗎？”
隔壁病床的一位老漢哼唧了幾聲，想必是吵鬧聲打擾到了他。我趕忙把老潘往病房外推。
“老潘，別說了。”我勸道。
李亞男氣得臉色蒼白，她低下身子，一個接著一個地撿起散落四處的水果。待所有水果撿拾完畢，她起身，惡狠狠地盯著老潘。老潘靠著牆弓著腰，氣喘吁吁，斜視著她。二人都不說話。
片刻後，李亞男捂著嘴，眼淚決堤般湧出。她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跑。老潘站直身子，伸手一把拉住了她，而後雙手用力地把她摁在牆上。
“你走可以，把我在你們公司存的理財錢給我取出來。”
李亞男用盡力氣想要掙脫開老潘的束縛，卻也徒然，她語氣強硬：“當初是簽了合同的，三年的定期，你有本事就自己去要。”
老潘氣的胸脯上下顫抖，他罵道：“我cnm，那錢是要拿來救命的。”
李亞男哭花了妝容，她提高了說話的分貝：“潘偉龍，你再不鬆手，我報警了。”
陸續有人上來圍觀，大家指指點點。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開始勸說老潘，幾個富有正義感的中年男子準備出手搭救李亞男。
我快步走上前把老潘拉開，勸慰他錢的事兒以後再解決，當下是好好照料他爸。
在眾人的施壓下，老潘鬆開了手。李亞男活動著手腕，整理了下被老潘壓褶皺的衣服。隨後她踩著高跟鞋，扶著樓梯往樓下跑去。
看熱鬧的人都散了，老潘點了一支菸，剛送到嘴邊，就被醫院的護士給搶了過去。護士指著公共場所禁止吸菸的牌子，把老潘好生地數落了一頓。老潘也是有氣沒地兒撒，憋得難受。
安撫好老潘情緒後，我與老潘告別。剛走到樓梯口，潘弟拎著兩個煎餅從樓下晃晃悠悠地走了上來。潘弟嘴角還殘留著一些豆腐腦的滷子，看來是剛剛飽餐了一頓老北京的早點。
潘弟一邊比劃一邊說道：“大門口碰到一個女的，捂著臉哇哇大哭，跑的賊快，差點把我撞了個跟頭。”
老潘搶過潘弟手中的煎餅，塞給了我一個：“先吃個煎餅墊墊肚子，我爸這算是穩住了，今天真是多虧你了。”
“老潘，你說這些就見外了。”
老潘一臉真誠：“那錢我儘快還你。”
“不急，先過了眼下這關再說。”
我跟老潘揮手，轉身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潘弟的聲音，他正向老潘詢問附近哪裡有網咖。我不禁嘆了口氣，開始心疼起老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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